春到湘江

赣州市第五中学九（18）班 李选欣

一

正值盛夏，蝉儿在窗外烦躁地叫。电脑桌前，女孩漫不经心地背着《小石潭记》。

她很喜欢这一段，小丘西行有篁竹，下面是如鸣珮环的小溪，小溪往下见小潭，里面是缓慢游动的小鱼。老师说这叫移步换景。于是女孩的视线也随河东先生移步换景。电脑桌上有电脑，旁边是一字未动的暑假作业，上面放着部手机，里面是她最爱的漫画和游戏。

然而，非常出乎我意料的是，女孩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后竟选择了“临幸”于我——她那被长年打入“冷宫”的古筝。女孩一如既往地无视我身上厚厚的灰尘，径自带好义甲，将《春到湘江》的谱子摆上谱架。

哦，我想起来了，月底是全市的古筝大赛，女孩说自己古筝拉拉扯扯学到十级，还从未登过台，着实有些遗憾。这不，就临阵抱起佛脚来了。

比赛要求演奏时间控制在五分钟左右，十级的曲子要压缩到五分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女孩点开手机录音，开始了如“车祸现场”般的演奏。义甲与琴弦刮擦出干瘪的音符，散板仓促了无生气。行板是机械的毫无起伏的摇指，好好的《春到湘江》给她硬生生弹成了《北大荒》。接下来的快板更是惨不忍睹，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听得出来，她没力气了。好不容易弹到尾声，《春到湘江》已是奄奄一息。最后左手下行刮奏，灰溜溜结束全曲。用时八分钟。

严重超时，臂力不足，基本功不扎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谱子都还背不熟。啧啧，就这个样子还想比赛，我看你还是哪凉快哪待去吧。

女孩却全然没听进我的

“劝告”，也不给我盖好琴布，

就兴冲冲跑去试穿比赛的礼

服了。

突然，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拉链拉不上。沮丧地望着自己的小肚腩，女孩仰天长叹，只能怪自己没出生在唐代。

二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成为非常之人，必须下非常之功。删漫画，卸游戏，电脑锁进保险箱。拔网线，断 Wi-Fi，路由器从此下岗。举哑铃，练臂力，平板支撑勤打卡。日练琴，夜温书，学习爱好两手抓。

古筝声韵声声远，大赛日期日日近。汗浸白弦黑锈老，水泡未褪红茧新。一日练琴十小时，琴老弦细受不起。声震琴弦接连断，弦断声缺曲不全。奈何家距琴行远，买弦耗尽练琴时。买弦不易换弦慢，练琴不成徒焦急。

叫你懒，叫你皮，叫你不给我掸灰尘打松香盖琴布，我就叫你在这干着急！

三

就要比赛了。

啪！琴声骤停。又断了，二号弦。

来不及涂防晒霜，女孩抓起外套就冲进了热浪。

女孩走进琴行：“老板，有没有二号弦？”

胖乎乎的店员放下手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装袋里扒了半天，终于扒出一袋琴弦递给女孩：“喏，小姑娘，这二号弦剩最后一根了。敦煌的，八块一根。”

女孩接过一看，是赝品。咬咬牙，还是付了钱。

赝品就赝品吧，练琴要紧。

回到家，残弦抽出，换上新弦。弦丝微颤如蝉翼，紧绑慢调动作轻。对准校音器，岌岌加翼翼，最后再调紧一点点……

啪！又断了。敦煌赝品二号弦猛抽一下女孩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落在琴尾，扭成一团。

明天就要比赛了。

整曲弹下来时间勉强踩线，快板还不够快，尾声也还会卡壳，没有二号弦根本没法练，可再一去一回天就黑了，还不一定买得到……万一比赛时也断弦可怎么办……

女孩突然往地上一蹲，双手捂脸，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打蔫的棉花。

喂喂，你哭什么呀啊？哭就有用吗？

喂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不要你给我掸灰尘打松香盖琴布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别这么担心啦，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要想你以前可是抗拒练琴的啊。

可是，没有保养，我质量太差了，一天十小时的训练强度，我真的承受不起了……哎，我真没用……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古筝老师。

“抽签结果出来了，你是一百八十八号，第三天上场。这两天还可以抓紧时间再练一下，加油哦！”

挂掉电话，女孩破涕为笑。

四

兴许是老天眷顾，这两天竟奇迹般地没有断弦。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一定要坚持住！

比赛终于开始了。空旷的大厅里，女孩穿上刚好合身的礼服，月白礼花将及腰的长发高高束起。我喜欢她那乌黑浓密及腰的长发，扎起来厚厚一把，像雏鹰的羽翼。

《春到湘江》的谱子拿下谱架，点开手机录音。扬指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忽见一叶小舟行于江上，两岸春色便顿时像走马灯一般款款而来：垂柳如丝，樯帆若云，赤壁似霞，白砂若雪。行板如歌，遥指慢起又渐落；春光如画，轻舟已过万重山。

渐落的摇指突然变强，一江春水还来不及反应，便一齐跌进了快板……

几番递升的旋律把乐曲层层推向高潮，湘江欢腾着奔向极乐。刘海与秀英舞起了花鼓，爱哭的湘夫人笑开了花。人都知琴声铮铮，你可曾听过琴声隆隆？那是湘桂人民的春天隆隆！隆隆惊起电光，隆隆迸出烈火，火焰向上，挟她的长发挟她如翼的长发而喷薄！

极乐的气氛中，尾声如期而至。左手二弦颤音，右手三指齐摇，细如蚕丝的琴弦迅速绷紧……

啪！二号弦猛抽一下女孩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我暗叫一声“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女孩左手将三弦按成二弦音高，右手在一、三弦间来回跳换完成了颤音，天衣无缝，一气呵成。最后左手下行刮奏扬起一个帅气的弧度结束全曲。

定格三秒，优雅地起立鞠躬。用时四分四十五秒。

恍惚间，我听见空旷的大厅里掌声如雷。

五

转眼暑假已接近尾声，又要开学了。

女孩郑重其事地为我掸灰，打松香，将雪白的琴布轻轻盖上。

孩子，听到你的比赛结果我很高兴，也很欣慰。开学你就读九年级了，日益繁重的学业也许会让你无暇每日与我做伴，那么，就请带着我们的这段回忆，去演绎你人生更广阔的湘江吧！

女孩卸了义甲。我将这弹过春天、弹过湘江的义甲珍藏在我的琴盒里。从此每到深夜，房间里就传出隐隐的水声。

刊于《未来作家》2020年第2期

指导老师｜陈明皎

责任编辑｜李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