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的新年

赣南师大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1804 李晨

孩童时代，眼里总埋藏着各种奇想，比如夏日里昏光下的飞虫，在明暗交织中，总让我想到漫天飞舞的流萤；而冬日里糊窗的白汽，在睡眼惺忪之际，我想到的，则是南方人梦寐以求的雪。

流萤和雪从不会顺随梦滑向现实，好在岁月的信鸽总不食言，它衔来新年的礼赞，让人不自觉想到跳动的火苗以及温热的锅炉。同每个过新年门槛必经的严寒一样，那年的冬风来得分外肆虐。

从头到脚，包裹全身的新衣透着阳光和肥皂泡的气息，母亲紧牵着的手在风口里，显得宽大而温暖。我跟着前方一紧一慢的脚步，通往外婆家。

泡在光里的屋子，我一见它便觉得莫名的亲切。门是敞开的，走出两位老人，双鬓灰白，眼窝含笑，他们笑着看微微发福的母亲，母亲的双颊，涂着红晕，家的温馨在年味中升腾。

松开母亲的手，绕到堂内去寻表妹。一列整齐的软椅前，“噼噼啪啪”的炭火正往外吐焰，屋子里各个角落，温黄的光晕正结着网。表妹倚在门边，她没有同往常一样兴冲冲地迎接我，她的眼里住着思念。我拉她的衣袖，她转头弯着眼笑了，小酒窝挂在脸上，又深又甜，相视而望，双方瞳孔里映射的火光将我们簇拥。她拉我坐下，言语间，我读懂了她掩藏在笑里的思虑。

但很快，愁绪被冲淡，院内踏着爆竹残骸嬉闹的身影中，多了两个疯丫头。震耳的鸣响和着道福声声，相随的还有鞋底与地面细微的摩擦声，我们跑过每一张洋溢欢欣的面庞，为之点染的是同样波动的心脏。

日将正午，母亲急急地唤，催我俩回屋。厅堂里摆了几张圆桌，一张张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相继入座，父亲也来了。表妹盛过饭，要到门边吃，我手快地夹几个菜，想跟去。父亲不许，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悻悻地埋头，一面吃，一面望表妹所在的方向。她并不看我，门外的远方似乎有什么将她的笑连着灵魂一并勾去了。屋内的人们都沉在喜庆的笙歌里，笑容在每一次举杯同饮中绽放，而她仿佛不属于这个热闹欢腾的世界，她在期待她的新年。

当听到外公清脆明快的声音，当外公的步子踩着节拍往门边延去，我知道表妹的新年就要来了。她重新上了桌，同我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可能聊天是她消磨时光的捷径，我听着，同她一样期待着。

道口，她拉着我转圈，一圈圈下来，四周蒙上一层厚重的雾，我看不清了，她却不似我，停下来，向前跑去。前方的前方，柏树苍翠，那抹绿在荒草丛间，焕着生机，柏树下，三个黑点，然后变成两个，在我面前缓缓放大，在暖阳下愈渐明晰。

这该是她所盼的新年。母亲捧来新衣给她换上，再转一圈。有父亲的下巴轻抵于头，温柔地摩挲。那个每到暮色深沉坐在庭院望天的女孩，可以在母亲的睡眠故事中安然跌入梦乡。

新年的火光，一年之际燃得最旺，只因它的焰芯以家为土壤。纵使寒风瑟瑟，贫瘠的土地也可变身花园，只因为父母在，年就在，家就圆满。

刊于《未来作家》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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