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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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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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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边往事--洗衣裳

感恩父母当年选择的独门小院在泉城路东首,让我自幼得以与泉为邻,与护城河相伴。

我小时候常去的护城河是青龙桥一段,比现在略窄,水深且清冽,桥还是木桥。

从岸上到河边黄土漫坡,来来往往的人们,用脚打磨出一条条羊肠小径,有的铺垫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河两岸林木蓊郁,栽种的多是桃树柳树。春天,暖风一吹,柳树翘起芽苞,星星点点鹅黄织成缥缈柳烟,不几天桃花在翠柳召唤中醒来,睁开娇羞的眼睛,莞尔一笑便红了脸颊。蓝蓝的天,白生生的云朵,淙淙流淌的河水澄澈明亮,沿岸层叠柳浪逶迤,粉嫩的桃花灼灼其中。细细想来,这不正是当今人们渴求的一幅画卷哦。儿时的我就在这幅画卷里游弋长大,牵着桃红绿柳一步一步走来。

初识护城河大概有四五岁吧,大人们都叫她的小名河涯(涯在济南话中是yai)。有时,小小的我跟在父亲的身后去河涯挑水,为的是要个柳哨。父亲折下柔软的柳枝,把细小的叶子摘干净,再截成小段,用粗糙的大手来回拧几下,一枚柳哨就做好了。柳哨吹响,父亲挑起了水筲。

更多的时候是上河涯洗衣裳(洗与衣裳组合时、济南话中是chou)。那个年代,老城区的百姓吃喝洗刷均依赖于河涯,为保证饮用水干净,黎明至清晨禁止在河里洗涮衣物,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口号,没有标语,也没有专人盯守,全凭人们的自觉自律。若是错过了这个时间,可远走几步去泉子打水。等打水时间一过,河涯便成了洗衣裳人的领地,大姑娘、小媳妇、老大娘提篮端盆赶来,河涯霎时便热闹了,“砰、砰”时起时落的棒槌声,掺和呱呱笑语飞上柳树捎,又扑棱棱落进河里飘荡远去。

每当去洗衣裳,我像放飞的小鸟,高高兴兴拎上小篮子,在母亲或姐姐带领下直奔河涯。那么小的人怎会洗衣裳,主要是待在家里大人不放心,倒不如让跟着一块去,干活看孩子两不误。要是洗的衣裳多或床单被面,会带上绳子、拿块干粮,偶尔有个鸡蛋,水是不用带的,口渴了捧起河水喝几口。到了河涯,选两棵间距合适的树拴好绳子。

水边散落大大小小的石头,这是供洗衣裳用的。一般是四五块组合,居中的宽大当搓板,左右各一块踮脚,还有一块是座位。把衣裳浸泡,搓洗、打肥皂、棒槌敲打敲打、涮上几遍。洗干净的一件一件搭在绳子上,等最后的衣裳洗完,先前晾晒的也差不多快干了。有时候和姐姐去,姊妹俩索性等衣裳全晾干了再回家。先坐在柳荫里歇一歇吃点东西,再下河捉捉小虾米,捞捞嘎啦油,小鱼是逮不住的。凤尾般的水草围着腿肚子飘来荡去,有时顺便拣着鲜嫩的采一些蒸菜窝窝。要不和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看蚂蚁上树,青草地里摘朵小花。阳光洒满经河水洗涤过的衣裳,散发出独有的清香。玩够了,姊妹俩也会像模像样的把衣裳扥平,折叠起缕缕清香回家。扥就是两人相对站立,各攥着衣物的一头,有节奏的一松一拽,重复多次,可使其平整。随着家居现代化,扥早已在人们生活中销声匿迹。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六岁那年,我掉进河里,差点把小命丢了。

夏天,一个中午,母亲带我去洗衣裳,从来都是去青龙桥南,因桥南距离泉源更近一些,与桥北相比是上游。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去了桥北,或许是桥南人多母亲不愿意等着吧。桥北很安静,一溜大石头空闲着,母亲把篮子里的衣裳拿出来泡在水里,开始洗起来。

我蹲在一块石头上,拿着一个玻璃瓶灌水玩,灌满了、倒掉,看着水像一条条小溪流回河里,再灌满、再倒。玩的正起劲小瓶子滑向河里,探探身子一伸手抓了回来。继续玩,小瓶子不知咋的又从手中溜走,去捞,就差那么一点点,再伸手倒是捞到了,我却扑进河水里,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还好扒住石头终于爬了起来。这时母亲也没在意。

事情还真是像人们说的那样,再一再二不再三。让人想不到的是小瓶子第三次脱手,这一次不仅没有捞回来,连我也差点回不来。再次落水,还想那样扒着石头爬起来,但是这回失灵了。不管怎样努力,脚就是不沾底,河水漫过身体。母亲一抬眼看到水面上飘着的头发,连忙拽起我扒着石头的手拼命往回拉。诡异的是母亲竟然扑通一下歪倒在水里,眼看我往水下沉,母亲急的大声喊救命。碰巧来了一个洗衣裳的人,却似乎是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危急时刻,岸上有人听到了母亲的呼救声赶紧跑下来,救起在水里挣扎的我们母女。母亲连声道谢:要不是你,俺娘俩就没命了,可得好好谢谢你啊!老师在哪里住啊?看着湿漉漉的母女俩,这位救命恩人,连连说:没事就行,我拉货刚回来,热得慌,过来洗把脸,刚好赶上了,搭把手的事。赶紧回家换衣裳去吧,哄哄孩子别吓着了。就在说话的当儿,那个洗衣人转身走了。

年幼的我也不知道害怕,回到家后还当故事讲。哥哥问:呛着了么?我摇摇头。还不懂啥是呛着了,以后跟着我学扎猛子去吧,要是学会了,掉进河里呛不着,也淹不着了。父亲叮嘱:桥北边有炸弹坑,坑深形成漩涡,要是吸进漩涡里就完了,记住以后可不许去那里了。

父亲一边埋怨母亲没有看好孩子,又没有留下救命恩人的姓名地址,一边商量怎样找到救命恩人。父亲念叨着:拉货回来洗脸,应该是在河涯周边的商店上班。挨个店问问,仔细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但事与愿违,父母找了好长时间,把附近的商店问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只是恩人的模样不曾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瘦高、和蔼的笑容、古铜色的胸膛,肩头一块雪白的毛巾。不知道姓名,也未曾登门致谢,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十多岁,自己能独立上河涯洗衣裳,可以走的远了,不再局限在青龙桥下,而是去黑虎泉边、白石泉、九女泉。

修建环城公园之前,白石泉、九女泉与其他好多泉都是自由自在的散落在河里,恣意绽放簇簇泉花,洇开层层涟漪。

清凌凌的白石泉,从岸边岩石裂隙中喷涌而出,数块通体黄中透红的山石浮卧绿波相望。河底则铺满洁白的小石子,更有一串串珍珠般的水泡,从那些如玉的石子中钻出,摇曳升腾。要知道护城河底都是泥沙啊,为什么在这里换了模样?令人好生纳闷。我喜欢在白石泉洗衣裳,亦是被她那一袭如雪似银的拖地长裙所吸引。

洗完衣裳,卷起裤腿下到水里,俯身搜寻晶莹圆润的白石子,每每都有收获,揣在兜里带回家,可以随时拿着玩。或给它们置办新窝,一个放在窗台上盛满水的罐头瓶。我时常静静地看着路过的阳光,随意雕刻出水晶世界。

我不仅捡漂亮的石子,还捞一些米粒大小的装沙包玩,那时的孩子们哪有什么玩具啊,都是自己动手找乐趣。和我的想法一致的大有人在,每次洗衣裳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孩子在寻寻觅觅捞石子。尽管有无数双小手成年累月打捞,这些美丽的白石子从未见少,它从哪里来?至今也没有弄明白。

时光的小船不舍昼夜前行,护城河边洗衣服早已经定格在历史的画框里,成为过去的风景,只是每每来到护城河边,我依然会听见棒槌声声,笑语阵阵......

2022.5.31日《济南日报》

2023.12.15日《山东广播电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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