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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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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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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动物

人与动物

王明洋

1.养鸡

小时候,家家户户养鸡,极少圈养。院里垒个大鸡窝,日入而堵,日出而放。白天,任它们可世界乱窜觅食。我们家喂了十几只。其中一只羽毛雪白的大洋公鸡,生性凶猛。家人都惧它三分,见了陌生人,便奓翅追逐搞偷袭,还下死口。母亲时常命令我们对它进行制裁,如将它轰入鸡窝关紧闭,一天不给吃不给喝,以示惩戒。谁知它在鸡窝里亦不安分。隔着铁丝网与别的公鸡打斗,浴血奋战,鸡冠子被啄得血肉模糊,红中透紫,鲜血浸红脖子下大片雪白的羽毛。一次,它竟将邻居家的小孩脸部啄伤,差点没啄着眼睛。是可忍孰不可忍!母亲又气又急,当即宣布对它执行“死刑”,从重从快,手起刀落,顿时身首异处。同是雪白的洋母鸡,便老实憨厚多了。我经常拿这些洋母鸡寻开心。先是猛追,母鸡没跑几步,便勾肩缩背,一动不动,像一只把头伸进沙漠的驼鸟。我用手捂住它双眼,待一会儿,再慢慢放开。母鸡静静躺在地上,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似的。撒半天癔症,清醒过来后,像做了场恶梦,“蓦”地来个鹞子翻身,似笨重的企鹅,一路狂奔。

单靠觅野食,那鸡好象还填不饱肚子,家里须每天一早一晚喂两次,无非是用凉水或剩饭拌些麸皮。对鸡的吆喝也有些特别。我学着母亲,一边敲着食盆,一边用两扇嘴唇使劲“拍着巴掌”,发出类似拍皮球的声音。那些鸡闻声,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是谁带来了这远古的呼唤”?恐怕母亲也说不甚清。

母鸡“落窝”孵出一窝小鸡,大病一场似的,落一地鸡毛,几乎成了秃子,活像只鸵鸟。有的母鸡,占半天窝,竟不下蛋,还“咕咕哒--”“咕咕哒--”叫得挺邪乎。这叫声,本应兴是下蛋发,情因下蛋起,歌为下蛋唱,倘没有蛋,难免底气不足,所谓“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倘哪只鸡下了软蛋,母亲便断言吓着了。倘哪只鸡跛了腿,母亲便动员我们捉簸箕虫。簸箕虫是一味中药,有强筯健骨之疗效。不仅有伤的鸡爱吃,其它的鸡也抢着吃,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簸箕虫昼伏夜出,喜出没于潮湿的残垣断壁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未免有几分神秘恐惧。我们弟兄三个打着手电筒,结伴而行,也好相互壮个胆。每次行动都收获颇丰,也顺手逮几只促织玩儿。所谓“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家里翻盖五间老屋,母亲为此曾答应把院里实在有碍观瞻的鸡窝拆了,连同十几只鸡处理掉。后来,不知何故突然变卦,不让拆了。听父亲无可奈何的口气,显然做过母亲的工作。那天下午,我和大哥一块做母亲的工作。我说:一到夏天,粪水到处流,难闻还招跳蚤。大哥比我会说:别看喂十几只鸡,多麻烦多费心!有好几家都卖了。他也处理给一家亲戚了。他每月买亲戚的鸡蛋,二十块足够了。父亲笑笑说:可不是,为这鸡,出个远门也不放心。把鸡处理掉,出门旅游,多有意思!母亲一撇嘴:说得好听!你舍得叫我出去旅游了?你多咱说过那话?给了人我舍不得,卖了,鸡正下蛋哩。唉,拆了吧,我同意了。你们弟兄几个,还有几个舅舅,给他们分分算了。别看这几只鸡,可把老娘折腾得不轻。咱也享享清福。谁愿意费力不讨好?对母亲来说,养鸡固然已成沉重的历史包袱,但未必不是一种享受。何况,鸡又是有灵性的动物,朝夕相处十几年,能没一点感情?

养鸡不少,几乎未吃过鸡肉。鸡生蛋,蛋孵鸡,谁舍得宰杀?偶尔病死一只,唯恐闹鸡瘟,赶紧深土掩埋。哪像现在,专门办了肉鸡厂,恨不得一夜之间便将那鸡催肥催大。鸡肉不再鲜美,鸡蛋不再好吃。鸡已不再称其为鸡。过去,“雄鸡一唱天下白”,现在,“半夜鸡叫”已不再希奇。现代化的大生产,已将这些鸡开发研制得“人不人,鬼不鬼”。又不由想起商禽的诗:“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既没有梦/也没有黎明”。

2.沉重的阴影

童年时曾养过一只小猫,金黄的皮毛,勾勒着条条浅灰色花纹。

平素没事,便拿小猫咪寻开心。手攥一根绳子,在小猫咪的面前晃来晃去,它那双小眼睛瞪得圆丢丢的,歪着的脑袋跟着荡悠的绳子不停地摇晃着,渐渐地,竟激动得浑身颤抖、收缩,作捕猎状,“蓦”地仿佛离弦的箭扑将过来。我拽着一头拖地的绳子飞快地跑到那棵杜梨树下,绕着树没命地跑。小猫咪穷追不舍。一个愈转愈快,一个愈追愈猛。拖地的绳子扫起股股狼烟。小猫咪宛如云雾中一片飞舞的黄叶。我突然变个花样,将绳子顺着树身向上拽。小猫咪用前爪在裸露的树根捣上一阵,然后耸身一跃,捕捉树上的绳子,义无反顾。当我将绳子收回时,它立时没了主意。两只前爪锋芒毕露,牢牢抓着树干,身体像壁虎紧紧贴着树身,不时吃力地扭头向下张望,欲上不能,欲下不敢,无奈,只好向我“喵喵”地摇尾乞怜了。小猫咪稍大些,再遇到类似尴尬场合,便坚持自己下来。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四肢,一步三回首,约摸着进入安全距离了,便迫不及待跳将下去。每每因落地不稳,“扑嗵”摔个结实,旋即又骨碌爬起来,丢了多大面子似地落荒而逃。

我与小猫咪经常睡一个被窝。说起来难于启齿,十来岁时,还经常发生“水门”事件。在外面晾晒的小褥子被我绘制成了“世界地图”。为了这“世界地图”不再增加任何新的内容,世界格局不被轻易打破,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总忘不了在小褥子上垫块雨布。幸亏有小猫咪做伴,那毛绒绒的身子,贴着我的小肚皮,又有细细的均匀的呼噜当催眠曲,全然忘记身下还有一块冰凉的雨布。有时,小猫咪深更半夜才回来,毫不客气甚至理直气壮地拱开你温暖的被窝。我从未亦不敢怪罪于它。听奶奶讲,猫是打不得的,不然它会往家里叼蛇、癞蛤蟆成心腻味你。猫临死时,会自动离家出走,无人知晓其去处。唯恐失去心爱的小猫咪,便希望它永远不老,永远是个小猫咪。

小猫咪爬上前院老魁家的梯子,被一位同学看到眼里竟“拔”不出来了。此乃学校有名的“霸王”。他想要小猫咪,自然被我一口回绝,为此吃了他不少拳脚。后来听说他嗜酸枣面如命,便把母亲给的零用钱都买了酸枣面供他享用,才渐渐平息了这场风波。

有一天,当我睡醒时,意外发现小猫咪未陪伴左右,脑袋立时“嗡”地一下,莫不是那“霸王”同学食言,偷去了?抑或奶奶的话应验,小猫咪离家出走了?它毕竟还是个小猫咪呀。母亲阴沉着脸告诉我,小猫咪误食前院老魁下的老鼠药,死了。我疯也似地跑进老魁的大院,残酷现实在我幼小的心灵投下了沉重的难以承受的阴影。昔日活蹦乱跳的小猫咪直挺挺躺在一堆破烂里,一动不动。我抱起已经僵硬的小猫咪,那泪水早止不住涌了出来。

我将小猫咪安葬在那棵经常逗它玩耍的杜梨树下。足有两三个月,跟丢了魂儿似的。实在想念得厉害,便背着人,扒开杜梨树下尚有些松软的黄土,匆匆瞧一眼那依旧金黄的皮毛,又赶忙盖好。

但愿这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3.养狗

小时候养的狗,远谈不上“宠物”,就是为了看家护院。

那时也是几乎家家户户养狗。但狗是不拴的。除了二八月“自由恋爱”,到外边风流风流,度度蜜月,它们大都忠于职守,卧于自家门口处。

一次,我与母亲出去磨面。家狗死气百赖要跟着。刚出家门,邻居一只大狗向家狗扑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抓起一块砖头砸向那只恶狗。那恶狗磨转身就往回跑。我不依不饶,穷追猛打。母亲立即喝斥我住手。原来,那只恶狗也是跟着主人出来的。事后,母亲将我好一顿训斥,无非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之类,并断言,这凭这点,将来我与邻居不会处得太好。

结婚成家后,曾到集市上,花十元钱买了两只小狗。一只长毛狗,公的,一只小狼狗,母的。两只小狗,脾气各异。长毛狗憨厚,大大咧咧,见到主人,便摇着尾巴跑到跟前,对你晃着脑袋,左看右看。小狼狗心细,还有些害羞,虽也摇着尾巴,总是姗姗来迟,对主人从不直视,大都是低着头,拿眼睛瞟着你。吃东西,小狼狗脾气特大,动辄对长毛狗呲牙咧嘴。长毛狗便识趣地躲到一边,似乎也懂得“女士优先”。小狼狗颇认真,邻居来串门,尽管你一再示意它,此是自家人,请和气一些,它依旧不依不饶,狂吠不止,竟有些不近情理了,为此,没少挨揍。有了孩子后,怕伤着孩子,我又要上夜班,嫌那狗吵得慌,影响休息,便先后送人了。长毛狗送给我师傅。妻子闻听送人时,直埋怨我不会办事。她说,倘送给亲戚,既可靠,想起来还可以去看看。倘送给外人,还有这条件吗?再说,你敢保证他是真心要的吗?宰了吃肉也未可知。听说,我已答应师傅,她无奈地叹口气说,给就给吧,可有一样,不能宰了,他不愿意喂,还给咱。妻子又说,明天那师傅来牵狗时,告诉她一声。按照妻子吩咐,我向师傅提了几个条件,所谓“约法三章”。他满口应承,唯恐我不相信,又列举了他如何爱护狗,孩子如何待见狗等不少实例。送人那天,我有意背着妻子。妻子对此非常不满,啃着泪责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说一声?她一再嘱咐我,务必向师傅打听一下长毛狗的情况。见了师傅,未等我开口,他便说,回去就喂了仨馒头,孩子们特别喜欢。不久,小狼狗也送人了。那天,我有意躲出去。我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大的,对自己又特别顺从依赖的小狗被人牵去。几年后,我去师傅家串门,发现我那只长毛狗被圈在铁栅栏里。那狗显然已认出我,拚命地冲我“呜儿呜儿”地叫着。我抚摸着它那身长长的已经遮住眼睛的皮毛,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4.蝈蝈儿与知了

可能是对音乐的渴望吧,直到上高中,对于养蝈蝈儿依旧“痴心不改”。那时没机会接触音乐,什么肖邦、贝多芬、柴柯夫斯基,听都没听说过。蝈蝈儿的鸣唱,清脆悦耳,对于我来讲,自然是天下最美妙动听的音乐。尽管现在咀嚼起来,更多的可能是酸涩,甚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常说“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但在我细心呵护下,那蝈蝈儿每每能熬过漫长的冬天。其实方法很简单。用金黄的麦秸杆编成拳头大小类似玉米面饼子的蝈蝈笼,装入贴身衣兜儿,定时喂些白菜叶即可。我传递给蝈蝈热量,使它得以延长“艺术人生”,它使我享受到美妙的音乐艺术。我们相互依存,相依为命。蝈蝈儿鸣唱就如从我胸腔里发出似的,我与蝈蝈儿融为一体,就等于与音乐融为一体。又如在做“蝴蝶梦”,竟飘飘然不知所以。只是上课时,时常提心吊胆,那蝈蝈儿不定什么时候“唱”兴大发,高歌一曲。平时为引诱蝈蝈儿唱歌,费尽心机,将半截筷子刻成牙齿状,另一半光滑的筷子在上面轻轻地反复划拉,发出的声音足以以假乱真。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在课堂上出现“意外”,老师大都报以宽荣友好的微笑,好象在说:呦喝,雅兴不浅哪。倘说音乐无国界,师生都喜欢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

除了养蝈蝈儿,套知了亦是一大乐事。 

夏秋季节,绿树成荫,蝉声一片。空手抓知了断抓不住,弄不好,撒你一身尿,“吃不上肉反惹一身臊”。最好的办法是套。工具颇简单,一根长长的竹杆,头起拴根柔软的木条,树条末端缠一丝结活扣的马鬃。在树下,手举长杆,慢慢向知了靠近。竹杆上的木条一颤一颤的,这力再传递到细细的马鬃,如风吹草动,神不知,鬼不觉。马鬃的活扣轻轻往知了的头上套去,那知了以为谁在给它挠痒痒,浑身舒坦,不停地捣腾着手脚,待套住整个头时,由着劲轻轻一挑,任知了拚命地扑腾挣扎,休想逃脱。只是眼神必须好,认不得针的老花眼不行。

捕获的知了,鸣叫不及蝈蝈好听,模样也寒碜,玩一会儿便腻了,转眼成了鸡食。其实,蝉在历代文人墨客眼里,是非常了不得的。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序,几乎将蝉捧到天上,“声以动容,得以像贤,故洁其身也,禀达人君子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贞。”

那时,套知了无非找个乐子。不像现在,为满足口腹之欲,不惜挑灯夜战,抓那些才破土而出的尚未脱壳的“金蝉”,俗称“老咕涌”,当下酒菜或补品。那时虽清贫,但不胡吃海喝。所谓“本以高难饱,徒老恨费声”“烦君最相警,吾亦举家清”。

5.鹞子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记得好象是一天下午,我们在铸钢车间做沙箱,发现飞进来一只鸟。模样像麻雀,但个头似乎要大些。我们扯着嗓门起哄驱赶。那飞鸟慌不择路,在巨大的玻璃窗户上连续撞了几次,一头栽将下来。工友们围上去,想要活捉。那鸟儿尚清醒,冲我们奓着双翅,张开尖利的弯弯的喙,瞪着一双凶猛的眼睛。原来是只鹞子。见它不肯就范,我们亦有些恐惧。有个工友拿一根铁棍,活活将它捅死了。那鹞子宁死不屈。

倘是一只麻雀,人们早一把抓去了。这可是只猛禽,哪个敢伸手去捉?鹞子的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大大伤害了人们的自尊心。当鹞子展翅翱翔于蓝天白云时,人们对它只有仰视的份。如今折戟沉沙了,还如此不识相。又如勇猛的将军被俘,却不肯跪下,十有八九会被推出去斩首。手到擒来的麻雀,断不会活活被打死,但最终会活活气死。据说麻雀气性特别大。只要落入人手,不管你选择什么方式进行抵抗,鹞子与麻雀的命运大都是一样的,可谓“殊途同归”。

现在可能还好些。鹞子与麻雀已列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为实现这一愿望,它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撒热血,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倘有人再敢冒犯这些飞禽,那人就是犯罪嫌疑人,而浴血奋战的鹞子便是英雄,倘牺牲了,当然应追认为烈士。伟人讲,“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倒颇有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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