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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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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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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寻梦

说起来,谁都愿“梦想成真”。但有时,“梦想成真”未必就如你想象得那么浪漫。

曾记得小时候,每当看到小伙伴们有父母有力的大手牵着,有温暖的胸怀依偎着,有亲切的悠悠扬扬的呼唤呵护着,那呼唤在被夕阳沐浴的枭袅炊烟中,久久地飘荡着,直撞击得我那颗幼小孤单孱弱的心灵,亦跟着悠悠地颤,内心浓浓的愁云渐渐升腾弥漫开来。我渴望也能听到这般深情的呼唤。在远离父母的深山褶皱里,我与祖母相依为命八年,直到老人家去世。

我终于与父母团聚了。但事实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温馨浪漫。

我们兄妹四人。我的姗姗来迟,我的缺乏管教野性十足,我的满口土话,与这个家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每当看到被拐卖的婴儿,数年后才被解救与亲生父母团聚,面对亲生父母远远张开的一双大手, 那孩子却一脸茫然,便想到了自己。有时我就想,或许我还不及那些被拐卖的婴儿幸运。婴儿的被拐卖,完全出乎亲生父母的意料,对他们的沉重打击不亚于一场生死离别。数年后相逢,尽管孩子一脸茫然,少不省事,做父母的却如喜从天降,未免要喜极而泣了。而我呢?当年父母因工作繁忙,就如甩包袱把我甩给了祖母,如今,祖母又把这包袱甩向父母。一旦被人视为包袱,命运可想而知。在家里遭白眼受挤兑,在学校又遭“围攻”。满口老土话,常被同学取笑奚落,都唤我“山杠子”。在老家我是有名“活跃人士”,现在却是“虎落平原,反遭犬欺”。年仅十一岁的少年,突然步入一个完全陌生令人恐慌的世界。这时,我变得异常敏感脆弱,老师在课堂上颇为友好热情向同学们介绍我这个新成员,并特别强调“要 尊重新同学”时,竟感动得我双眼浸满泪花。可能受了太多委屈, 便如一只受伤的小猫,对那怕是一点点抚摸安慰,我都视为莫大享受。

与祖母在山村朝夕相处八年,乍一离开到县城与父母团聚,就好象被抛到另一个星球。尽管这里生活环境强多了,还是十分想念那熟悉的小山村。倒不是自己觉悟有多高,不嫌贫爱富, 更非安贫乐道,实在是一种自然朴素的亲情使然。

临睡前,一想起老家疼我爱我的叔叔婶婶大哥大嫂们,想起一块上山打柴掏鸟窝摘野果的小伙伴们,那眼泪便夺眶而出,每每湿透了枕角。枕着那湿润的枕头入睡,真是惬意极了。 足有两三年,我陷入浓浓的乡愁,不能自拔。我几乎每天都在盼望着老家来人。母亲最讨厌这个。那时,家里穷,没吃少穿。来个把亲戚便意味着“屋漏偏遭连阴雨”。我是一心想回去。“身在曹营心在汉”,整天丢了魂似的,哥姐都笑我“癔症”。如果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无非是不懂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罢了。童年的情也真、愁也真,而且,较成年人,童年的这种压抑感更沉重。他发愁就是单纯发愁,整日愁眉苦脸。不像成年人,或借酒“一浇胸中块垒”,或吟诗作赋,一洗胸中郁闷。童年的离愁别绪,不会借助任何外力或方式,只能靠时间老人去慢慢化解,实打实,硬碰硬。为何将那段岁月喻为“金色童年”?因为那段岁月的年轮最真实最可爱。

我始终认为,最纯真的亲情来自童年。

一次见母亲为父亲打点行装,便以为父亲要回老家了。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踪盯梢,七拐八拐来到汽车站。当父亲发现我耷拉着脑袋站在他身后,立时沉下脸来,责问我想干什么。我忍不住抽噎起来,泣不成声地说:“我也要回老家。”父亲虽皱着眉,眼圈却分明湿润起来,他以少有的疼爱口吻说,他是到朱庄水库带工的,不回老家,又催我赶紧回去,省得母亲知道后,又讨一顿打骂。等懂事后,母亲才告诉我,当初所以不让我回老家,是因 为家里穷,不敢让我回去,那么多穷亲戚,你能空着手回去?

因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我们兄妹从小都找了奶母。直到祖母去世,才得知我还有奶母。母亲催我去相距十几里的奶母家看一看。母亲骑着自行车托我到奶母家。那是一个十分普通且有些寒酸的农民家庭,足有七八口人。一个白净脸瘦高挑的中年女人,拉着我的手,边看我,边对母亲说:“俺建民(我的乳名)都长这么高了?”接着向我有滋有味唠叨起我小时的趣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可对我来说,就如听天书,脑子一片空白。母亲与奶母聊几句,便要撩下我小住几日。我哭着闹着死活不干。父母家尚未适应,又要将我投向另一个陌生环境,谁受得了?可谓“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了。我的倔犟,气得母亲举手直想要揍我。奶母赶忙将我搂进怀里护着。临走,奶母给我装了满满两口袋花生。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母亲便催我去看看奶母。参加工作后,去得愈发少了。一次隔了两年未去,等到正月里去给奶母拜年,明显有些苍老的奶母一见我,便抹眼泪儿,弄得我心里酸酸的,忙给老人家叩头请安。

岁月就是这般无情,它把多少美好的浓浓的人间真情消磨淡化直到消失,而对那些一直拥有不曾忘却甚至格外珍惜这份真情的人,又是多么大的伤害!我时常想,“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无情就不会老吗?

一上班便意味着自立,终于摆脱了家庭羁绊。我利用休班时间,独自乘公共汽车到阔别多年的老家小住几日,亦算圆了小时候一个梦。那是一个非常偏僻、景色亦非常美丽的小山村,“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那天,当夜幕降临,我一人到街上散步, 但见满天星斗,周围一座座高山立时化做一团团模糊黑影,神秘莫测。尽管家家昔日的煤油灯已被电灯所取代,窄窄的石板铺地的街道,依旧漆黑一片。较灯火通明的繁华闹市,这里确实令我感到孤单紧张,总觉得有狼在你身边游荡。大白天,沿着童年足迹,到山上转悠,“蝉聒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竟使我产生一种莫名恐惧,唯恐从密密的山林或幽深峡谷中窜出一条吊睛白额大虫来。 小时候哪有这等感觉?不能不承认,我远非小时候的我了。我已经是个准市民,而非村民。并非大山不再宽容、博大,不再接受我或不能容纳我,而是我的意识已发生质的变化,即心灵上的“蜕化变质”,在某种意义上讲,也算“脱胎换骨”罢。 眼前的一切只能唤起美好回忆,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一种梦境。我的所谓“寻梦”,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有时的“梦想成真”,未必就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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