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后•远 眺

带泥的睡姿以及光洁的梦呓

遗落在房东西屋干草垫子上

丰的嘴唇含着畦径含着涧声含着庄子的质地

在乡间蛰居了三十七年，望一望我的目光再度光鲜

门前的河流深邃，抬起头打量岸上烛焰般的垂柳

在低处祈福，自西向东仿佛咏流仿佛诵经

岚翠薄如蝉翼的青纱正好脱去，一头牛

跟我一见如故，并列信步在稀薄的光晕里

早起的风一路轻声絮语，泥腥味十足

雨后，骄阳躺在北纬30度陡涨的水面上。然后

微醺的薄暮，嘴里衔着纤长的叶片

坐进村西头背阴的石梁，波纹般的滑音跌落

在丰腴的河面，碎成麦粒碎成溪边草碎成两条

竹篱笆中野山花纷然摇曳的清丽

那时,母亲黝黑的乳房上

一群羔羊咂巴着迟暮的甘霖, 然后

坐进岁月贫瘠的腹部

那时,在搁浅的火苗上

在对着枝条上的斜阳

摇尾乞怜，棕黄狗

比水声还高的吠声里

坐着我。三月和刈麦的人们

晃热初为乡民的眼睛，我在远眺

然却平静得像初春的松花江

把一个女孩成年前的羞赧

用一片迟到的雪花轻轻笼盖

此刻，我在遥望十七岁的纯悫

一座烟村住进重重叠叠的血象

七月的风夹着稻香，夹着祖母绿

囤积在我四十多年的粮仓里

我和阔叶和穗子的距离

被岁月的裱糊匠融合

一幅恢廓的写生画里

田野的景物烘托了我大半生

每每翻出来念一遍她的乳名

雾霭的天空，白光开始

密匝匝地现身 而我居然

一言不发， 手里捧着

漆皮半无的军用水壶

那只乡下带回的器物，一摇晃

村里女人的嗔笑和男人的口哨

还有初夏时鸭子在河里

扎猛子的声音，八月红月亮流泻

拥抱桂树拥抱渠堑跟白果子的声音

都被我听得真真切切

霎时，菜色一般的骨骼平添峰峦的肌力

仿佛柳青仿佛谷浪仿佛纸上的想象

都跟着一起宣泄一起滋长，古典主义的桂香

领衔着城市履历里前所未有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