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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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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之际——话树(散文诗)

题记: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侨居瑞士)借用树的口吻说:我的形态和我的肌肤上的脉络是一次性的,我的树梢上叶子的最微小的动静,我的树干上最微小的疤痕,都是一次性的。我的职责是,赋予永恒以显著的一次性的形态,并从这形态中显示永恒。

 

1

一树树叶子悬居,巴结天空,树梢轻轻摩挲垂云

蓊郁为湖畔站台,时间的果壳巍然,英俊而厚朴

无论年头多么瘦削,天象多么薄情,甚至马蜂窝盘踞

从流泻的光照里苍老虬劲的枝干汲取养分,年轻的叶子

顾盼生辉,用树的语调说出洋洋洒洒的缤纷 


洪水、旋风、雷暴诸多突袭,犹如亮出刀锋不宣而战的

几员猛将轮番作难,让每一次无眠的对抗险象环生

被弱智的大旱磨折过,费解的乌云不知投奔了谁

台风也被拆解沉入海的咽道,杳无音讯

岸上可以称作水的动静的悬涧、鳞波,曾几何时

丰盈的遐想沦陷,连皱巴巴的广场都喑哑了润泽的歌声

隐身的、胆怯的甘霖被谁苛刻、吝啬地没收? 


好在没有一棵树因此颓废、萎靡,停止向上向左向右的缀连

从亚麻纤维似的地下水细流里汲取汁液,挺直腰杆的辨识度

昭示壮美、平实、谦逊的预想,等待霜白赴约,雪远道而来

树也在夏季肆虐的风暴中抱团抗衡,交错相间的团萌守护树

蔓延的天性、远景、箭手的弓弦,以及高踞的蝉声


2

再丑陋的树根,再年长的巨树,再细弱的连茎

都在四月辉耀过。鹅黄色的嫩芽被春天孕育也壮阔了春光

满树的轻响让鸟栖息让氧元素生息,也让我的灵感超脱生死

停僮葱翠的高枝仰望过,横斜逸出的造诣领略过

风情倒挂疏条交映的绮丽,孩提时往怀里不知轻重地拥抱过

树无需高贵,无需娇媚,无需华丽,于今

摇曳着光晕仍逗留在我还没完全荒凉的视光里


虽然早已过了芽孢盛会的季节,绿色的光带里

仍挽着叶子的联盟。早秋我总是不肯也不愿相信

枝柯之间的疏落会一天天加重,色彩会绕不开递进式退变

直到嘈嘈切切的雨声掠走我窗前檐下安逸的吟咏

水流和声波的交错中,我看见落点顺溜在丫枝

曾缀满绿波的残生,而余剩叶片的色调实打实地已不再纯净


3

风不再半道贪玩,深秋还是紧赶慢赶着来了

岁月弹出锋利的刻刀,将秀树巨量的美感刨蚀

没有人会感到意外,当一片韶华已逝而

暗自神伤的叶子,深情地趴在晨或晌午路人的肩上

半秒钟的相遇,甚至够不上你瞧一眼,刹那间

一眨眼的功夫,春夏承接的蕴蓄随风绝尘而去


裹挟曾经的葱茏,曾经的炬焰,瞬时的茫然

以及树发迹中被季候挫伤、磨损过的林林总总——

风不想藏起它桀骜又凌乱的脚步。它要领叶子回家

每一步都是死亡,都是诞生,都是赶往回家的路

遵照风的旨意归顺原野并寻找生命出口的叶子,或许拜读过

作家黑塞的这段话,我望着略生懊丧的黄叶突发奇想

4

树并不因为风的任性而方寸大乱

它,它们,貌似悠闲地坐在原地,尽管每一次落叶

仿佛一次心源性房颤,而纷纷燥郁的叶子

坠离生命的末梢,紧凑的故事缓缓飘落

散场的枯竭在风冒犯的划痕里东突西进

披挂着光影撞进秋的深处,水路漂泊或陆路飘零

或者干脆远方和诗歌等待着它们,叶脉被告诫忘却曾经


聆听赤枫黄槐落地时属于叶子起落架的声音

聆听季节的赶场、抽风,爱恋一场加速空无的流放——

或一丛枫红,一丛暗绿色的复叶,并占为己有

擦拭尘埃,熨平,晾干,将一棵浓缩的树藏在

只有我知晓的段落里,我也将词语再次筑巢于豁达的树上


5

直到孤愤的寒流卷席云空,窗前的树暴瘦,兀自林立

而我不再迷恋一棵树的伟岸繁茂,目光穿过

空身的干枝,没有屏障的云霞落在我一个人的遐思

天一览无余地净空于窗外,我伸手摸了摸,掌纹上

居然交叠着素净的光熙,毛茸茸的六角雪花从天际而来

在我亲昵的目光里软着陆,纯白的致辞实施着无差别覆盖


冬海量的信息在我指间霎时扎堆——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

柳宗元,喝着龙井茶飞雪中与佛印和尚对弈的苏太守东坡*

流线体的鹰隼掠过冰雕的长白山,威仪的目光将我震颤

骡子拉着雪橇拉着亚布力滑雪场*,皮鞭被狗皮帽挥出山音

还有爱斯基摩人的圆顶小屋在雪中‘开张’,还有松花江神韵

砌筑的硕大的冰灯,我隔着非凡的时空在兆麟公园*

牵着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早春二月的夜晚登临观赏


飞雪没有辍休的意思,而我内心冷凝许久的

冰碛物,居然慢慢有所回暖。我站在窗边

等待春天的期许,等待花红柳绿概念的复苏

其间,我打算坐回到海边看看日落,等等日出

翻阅记忆里温煦的阳光、沙滩,划一叶孤舟

在秋冬的荒岛扔掉所有的聒耳,等待勾勒

细叶针茅泛绿的细节,看一些树冒芽绽绿的时候

如何分享往生,垂青并坐拥开春后栖居于枝干的风华

苍翠着秀丽或魁伟着挺拔,终将被一行行诗歌选录


尾声

这些天,一趟趟在光秃秃的树底下踱步,举头仰望萧瑟

我像个痴子,在空洞的旧梦前,轻轻来回叨咕着

“*旧的悠悠地死去,新的悠悠地出生”

到都市铺笺摇笔的过客忽然有点伤感,许是被地上

断篇的叶子传染,同样作为过客彼此对望一次性阅历的飘逝

我忽然瞎想,明年秋冬谁被一堆枯叶覆盖,树葬埋谁的沉默?


结语

春的末章也许不在春,在秋,在冬,于树而言

它的断篇不是它的末章


*苏轼年轻时得罪权贵被贬谪黄州,后又被贬到杭州任通判。公元1089年,苏轼又一次来到杭州,任杭州知州,相当于汉代的“太守”,所以苏东坡常被人们尊称为“杭州太守”。

*亚布力滑雪场位于黑龙江尚志市,依傍三座锅盔山而建,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游客、滑雪爱好者到此寻求滑雪运动的挑战与刺激。

*哈尔滨兆麟公园以著名抗日联军将领李兆麟将军命名,与松花江隔道相望,“冰灯游园会”的举办使兆麟公园名声大振。卖火柴的小女孩见安徒生小说。

*“旧的悠悠地死去,新的悠悠地出生”,选自闻一多先生的《五四断想》。初稿2018年秋冬于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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