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赶趟儿,迟暮的秋来了,岭前岭后的、山岗坡梁的、傍河沿街的、深宅大院的树,不再矜持着稳重,叶绿素停止制造,生动与能量齐齐缩水的叶子哗变,‘熄灯号’吹落春夏盛放的繁复。树固然不是蝉,但在脱相在抄底前也会振翅旋飞,其上红色、橙色、黄色、土黄色、深褐色的叶子,像极了夏蝉蜕下的蝉壳,没有蝉翅的树叶照样疾飞,借助漫无边际手舞足蹈的风向。随时随地,‘釉彩’下坠的截面图颁布秋对生命的参悟:把向大地索取的恩赐还给大地吧!
于是,你每日常规工作量增加了一项:和岁月深耕的秋之华的‘穷途末路’朝夕相处。你在追赶路拿着笤帚,挥舞着跨越多个省域的手臂追赶岸线追赶路追赶一片叶子的去向。其实,你不用追赶,你和岛径的禅心早已契合:责任段里的路扩展、大修、规整,都摽着劲码在你心底,路在你跟前一直进步;有时候你也修补街心花圃的某个片段,修补老路的微量破绽。
一件质地轻柔防雨的黄马甲,是你打扫天空的理由,当枯黄伴着几许丹红成为晚秋初冬的代名词,最后一回抒情的落叶飞向何方,蓝绿色的一面是你,土褐色的一面还是你。你在追赶岛岸蓄满心事的铺垫,你在追赶传说中剧情里老情人和他遗落在青石板上被时间领略过的眷恋。
你在路的表面大做文章,涂上你自己耀眼的肤色,喧嚣的城市因此洁净,天空因此洁净,它们又把我们的身心和谈吐和惯常洁净。你的影子投在大地上,黄马甲是马路的修饰词,看上去醒目亮眼,被你和同伴镶嵌在一座城市的量词与名词之间。我那些光滑的诗句再三斟酌,无论有多感性多有深意,无论直白还是超简洁,都比不上你拿扫把天天衬托的石桥落拐处一条银白色的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一回头,你光脚站在暴雨如注的桥头的模样仍能看见,狂妄的雨帘里我脱下水里弄丢仅余一只的凉鞋,穿上你脱下的长筒雨靴,虽然小是小了些(38码,我穿39码),但我淌水扶着墙走过栏杆已被暴雨淹没的小河边,脚步虽然无法如平素那样娴如,但每一步都走得不那么胆战心惊,因为无需害怕脚被扎破,腿被河里神游的水蛇给咬了。
风常常扮演‘坏孩子’的角色,穷尽叶绿素的天赋,不肯隐蔽也不想休眠的抖劲,即便午夜也为你撂下厚厚的作业簿。天微亮时,你开始续写关于路的随笔,从古城的南头书写到北头。那些晨跑中披红挂绿环城的人们,在你不断被糊上叶脉、杨絮的眼里,都是体面、幸福、尊贵的人。而你满世界追赶着风执拗的想象,在冬天到来之前,在第一片六角雪花飞来之前,一遍遍打扫城市和花草,还有我丢下又丢不下的凋零的心情。
明天,在下个放置石凳的拐弯路口,我要坐下来好好跟你聊聊,或者你说我听,用微信记录并且推送。你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汉中版本的炒干面,一开腔我担心被你辣到。我一直没问你的名字,不过同伴嘴里你并不魁梧的代称(羊矬子)罩着我开阔的记忆。
树木萌芽花蕊初绽的时候,我能想象得到整个天空向你伸出春天的祝福:橄榄枝、榕树、郁金香、金雀花…你执帚的笑容堪比那些春光的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