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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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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和大校的儿子

(叙事诗)

一、初见老兵


矮墩墩其貌不扬的老头

走在我前头,他手上刀起刀落

我以为他是拉基站上山的脚夫

班长当众踹了我一脚,说从今往后

胡子拉碴的老头是我的师傅

班头说别看‘闷葫芦’不修边幅

他在巡线日志的脚步比谁都精准、洗练

到了半山我发现我顺溜的嘴瘸了

   “咝咝”地朝一侧弯着也挡不住痛感

觉得班长那一脚踢得还真不轻

第一次在山间徒步察看、勘测

为一条将要横贯山脉的线路

像一个射手稳准快地

寻找火炮最佳的着落点

师傅的两条腿如履平地

蹚出一盆火苗的激情

我怀疑他当兵前跑过马帮

翻山越岭是他擅长的脚上功夫

可惜我们缺少一只骡子

或者一匹久负盛名的赤兔马

再来条夏布做的褡裢,搭在

师傅敦厚、油泥、邋遢的肩上

我负责找一只有年代感的铜铃

音色要脆,要高亢,要清亮

我走神的时候,那个少言寡语的侦察兵

在山间忽隐忽现,唯有刀光

不时透出一座山的高度和坚韧


二、两个人的军团


野花的村庄匍匐在脚下

没时间跟一只机敏过人的野兔

或城里没见过的鸟儿调情

渴了喝一口凉水,饿了

两片面包夹进凄厉的风

夹进师傅递来的腌制萝卜条

这中西混搭吃出一个军团的

阵地午餐,两个人的军团

在太阳下山前不敢收兵

老汉突然转过头,斜睨着目光说我

读了十多年书,还上山勘线

圣贤知晓了会不开心的。我的嘴巴

一瞬间比我的耳朵还要愕然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在山下

跟一帮自动机房的大学生值夜时

谈论人鬼,讨论经世济民

扯淡西方小说里一场又一场

倾覆生命的密谋、宫廷博弈

是多么不遗余力的浅薄和自以为是

平原上二十多年内心的喧哗

在山上突然静止成师傅腿上

纵横交织的青筋,叠现山冈的运势和走向


三、上山


荆棘在我光滑的手心

埋下好几处大山的粗野

尽管师傅拿着砍刀,闷声不响地

在我前头蹚路。他开始抽烟

他不时地回头瞅我

用最简短的话语关照新徒弟

‘闷葫芦’那口焦黄的牙齿

散播出一股劣质的烟味

上山的路上,突然起雾了

我看见云朵漫山遍野地骑在我肩上

摸一把,抓一朵云,接着勘探

我发觉师傅手里军绿色的棉手套

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只

他不再回头看我,他的烟嗓子呛起来

他挥着刀光剑影还在前面察看

在芒刺里,在钩藤里

在山峦的峻峭里,在崖坎的风雨中

为一条光缆蹚出绵延的蕲向

我知道此刻师傅手里有好些血口子

正扯开山的光焰,埋下一条巡线的山径


四、下山


略显佝偻的背影下山时

路过清冷的溪水,师傅坐下

伸出手掐灭吸了半截的烟蒂

捧起凛冽的风,捧起早春的严寒

捧起一条小溪和小溪里

无数个清流以及碧水忘我的声响

我看见师傅搓手时,粗黑的眉毛

跳了两下,他手里划破的伤口

    装得进一条细长的光缆

”走,还有最后一段路程得在天黑前勘完"

那把不太锋利的砍刀让枯藤陷落

为下一个即将上马的工程开辟一条通路

我估计不跟师傅走,他一个人就是

抓起一把星子也要将巡线日志照亮

老兵像是冲向战场,他烟嗓子又呛起来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没能忍住

我白净的脸上从此有了勋章的印痕

师傅后来退休时,说要送我一个‘排头兵’

我以为我们线路班又要来个老兵

他拿着那把砍刀,在小溪边蹲了半天

从此我师从一把内心强悍的砍刀

——那是父亲老班长亲手磨快的

一件兵器。于今,那把闪亮的砍刀

还端坐在我日记的扉页凝视着我


五、蓝色工装上的‘天窗’


我甩掉棉袄,跟书签一样单薄的模样

总是让铁塔般的师傅好一阵心疼

我开沟凿路时,我扛起南沿海光缆时

听见师傅总在我后头喃喃自语般地

不停地叨叨,叨叨个没完

像阵地上趴在小战士身旁

那个不愿从枪托上撒手的老兵

师傅手里还拽着我那件被蒺藜

挑开一小块纯白棉田的破袄不放

下山路上,师傅没能忍住他抽了口烟

他那烟嗓子又坐在水溪边那块青石上

从他那双军绿色的绝缘鞋里倒出一座山——

树叶,泥土,鸟啭,还有碎成泥浆的野山果

老兵头搓着满是茧花的双手

在勘探日志里整理一天的巡弋

我依稀望见对面山上横贯的电缆

我知道,师傅上一场汗流浃背的鏖战

一段“瓶颈期*”围歼的岁月

在那儿风尘仆仆横贯且也静默了许多年

夜里,一时找不到衣服上那朵白絮

棉袄上那个被山扯开的‘天窗‘关上了

我看到粗犷的针脚如兽奔深一脚浅一脚

我想这一定是我在山林里被一株

冬遗落的野山花迷住的时候

老兵头将我的工装缝上了一道

奇特的风景——像铁画里被山冈簇拥的师傅

    他黝黑额头上隆起的皱褶,每一条拉进山风

从此那件竖领棉袄有了沧桑感

像一个新兵蛋子身上留了一处枪眼

一场搏杀的细节再用不着言语炫耀

后来上山勘测,朔风里扛起光缆

扛起恢弘的画卷,扛起青春的情怀

我总是穿上那件蓝色的补丁棉袄

脖子上系上父亲送的绒格子围巾

——海蓝色镶嵌着银白的围巾

“下里巴人跟阳春白雪都相中了你”

师傅拍着我的脖颈调侃,他龟裂的手

钩起一根比天还要蓝的蓝色的丝绒


     后记


渐渐的我明白了

师父那双粗糙而坑坑洼洼的大手

是走过的万水千山不肯离去

每一个创伤都是后世的初始

在他阔叶般的手掌打底

今夜我又翻阅师傅那本

夹着风霜皱巴巴的光缆日志

我读到山峦,读到溪涧的神韵

读到飘零又萌芽的日子里 

和信道合拍的脚步在山的伟岸里一路出没

我一遍遍摸到自己掌心里

蛰居的千沟万壑,那是一把砍刀

横卧的姿势,也是一条条光缆

静默无声地蜿蜒起伏于铿锵的岁月

注*:一般指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前期的电话自动化会战期间。2018年秋初稿于杭州缸儿巷,2020年冬修改于岛上,2023年夏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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