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曹植《白马篇》）梦里，我回到了20岁。在演习场上，面对同学们射来的纸弹，我奔跑着，跳跃着，动作轻盈，一个又一个，接在手里，纸弹在我手里开出一朵朵花来，轻盈地飞向了天空，像无数艳丽的烟花。

给七年级的学生上《世说新语.咏雪》，故事的主要情节是这样的：在一个寒雪日，谢安问他的子侄们：“眼前纷纷扬扬的白雪像什么？”谢安的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意思是说，跟撒把盐到空中差不多。他的侄女谢道韫则说：“未若柳絮因风起。”意思是说，不如比作纷纷扬扬的白雪漫天飞舞。她的比喻，就像那天的雪花那样轻盈美丽。谢道韫因其比喻精妙而为后世留下了“咏絮之才”的美丽历史典故。《三字经》中“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吟咏。”把她与著名才女蔡文姬相提并论。

《晋书.烈女传.王凝之妻谢氏》记载，谢道韫嫁给王羲之的的三儿子王凝之后，并不幸福。她曾抱怨说一门兄弟都这么有名气，为什么单单出了王凝之这个蠢才呢？后来在孙恩之乱时，王凝之为会稽内史，但守备不力，兵败被杀。谢道韫听闻敌至，从容不迫，她像一片轻盈的雪花，飞到敌人面前，用一个柔弱女子少见的刚烈和敌人搏斗，最后被抓，孙恩感其节义，故赦免她及族人。谢道韫也就在会稽独居，终身未嫁。

谁说谢道韫的人生不是一片轻盈的雪花？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杜牧《金谷园》）

西晋富豪石崇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因为他在生命的重大关头对爱妾绿珠的态度，让我对他有了另一种看法。

石崇有歌妓绿珠，美丽娇艳。司马伦崇臣孙秀垂涎于绿珠的美貌，就让人去石崇家中，请石崇把绿珠让给他。对于当朝红人，石崇断然拒绝。后来孙秀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不断在司马伦面前说石崇的坏话，力劝司马伦杀了石崇。一天孙秀带着甲士来捉拿石崇，石崇就对绿珠说：“我是为你得罪了他们。”绿珠也知道了内情，哭着说：“感谢您对我的情谊，我当死在你面前。”说完，就走到楼前纵身一跃，“落花犹似坠楼人”，她把自己开成了那个春天里最凄美的一朵花，这朵花惊艳了杜樊川，惊艳了中国文学史。

有人说，绿珠不过是权贵们的玩物，为石崇而死，不值。试想，当孙秀提出那个无耻的要求时，假如石崇像一件旧衣服一样扔给了孙秀，她就值吗？不要说她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弱女子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那么当时的皇后贾南风不也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被司马伦杀死了吗？绿珠是清楚的，石崇是珍视她、在意她的，这对一个弱女子来说，这是她幸福的全部啊。

为了他的在意，她轻盈的一跃，值了！绿珠把生命的沉重化作了轻盈。

最喜欢围棋术语里的一个名称：小飞。

在黑白世界里，一枚枚黑子和白子，长上了翅膀，带着弈者的深思熟虑，轻盈地落下，这一落，技惊四座。想当年，聂卫平在日本打败多少超一流的高手，豪取11连胜，刮起了一阵又一阵“聂旋风”，下了多少手小飞，聂卫平一定会记忆犹新。那些小飞在聂棋圣的棋谱和记忆里，轻盈地飞着。

生命本应该像一片雪花，一朵春花，一枚棋子，轻盈、闪亮、娇美、动人、轻灵、绚烂，在天空，在花海，在纹枰，在不同领域，在不同时期，舞出生命的精彩。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给生命太多太多的负荷，生命的翅变得膀沉重僵硬。

轻盈是生命最绚丽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