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

日月云影有形，风却无形；风无形，风又有形、有声、有情、有怀、有思。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李峤《风》）风吹落了金黄

的树叶，风是肃杀清冷的；风吹开了春天美丽的花朵，风是温情脉脉的；风掀起了千尺巨浪，风是刚猛无比的；风刮倒了千竹万树，风是霸气十足的。

风的繁体字里有个虫字，许慎说“风动虫生”。古人认为，虫不仅限于昆虫。人类叫裸虫。原始人类，不就是裸虫吗？今天的人，睡觉、洗澡不是裸的吗？青面兽杨志杀牛二，牛二不就是大虫吗？社会上无所事事的人，不也是懒虫吗？兽类叫毛虫。《水浒》里武松打虎，那虎就是大虫；苏北乡下，称蛇为长虫。鸟类是羽虫，鱼类是鳞虫，连草木也有草虫、木虫。风催生了生命，风激扬了生命，风稀释了生命。风是孕育万物、荫蔽人间的天神。风声劲劲，草木有声，哲人说：“有凤来仪。”凤，风也。

“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张栻《立春偶成》）东风送暖，春水碧波荡漾，眼前一派绿色，处处充满春天的勃勃生机。暖风洋洋，憋闷了一冬的人们，也要脱下裹了一冬的棉衣，让春风抚慰一下自己了。“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萤。”（李白《春日醉起言志》）从醉梦中一觉醒来的李白，看到了庭前的花树上，小鸟正和春风呢喃细语，宁馨明媚。春风送来了鸟语花香，春风送来了宁静和谐，春风送来了心灵愉悦。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春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杜牧《叹花》）《丽情集》中记载，杜牧到湖州游玩，当时湖州刺史崔君闻知杜牧大名，为了迎合杜牧。他把全湖州在籍的名妓都召集来了，让杜牧挑选，没想到，杜牧眼光太高，一个都没有相中。正好，回去的路上，杜牧遇到一老奶奶带着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材细长高挑，容色秀美，他判定她是一支潜力股。于是他给老奶奶一些财帛定聘。约定十年之内他来湖州当刺史，到那时再娶小姑娘。如果超过十年没来，小姑娘可以另嫁。13年后，杜牧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湖州刺史。上任那天，他派人去寻找当年的小姑娘。谁知，姑娘三年前已嫁人。杜牧知道是自己失约了，怨不得小姑娘。写了这首诗，自我安慰，心酸失望之情流露在全诗中。风不解人语，风又解人语。风也有无奈的时候。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曹植《七哀诗》）曹植为什么愿作西南风，而不是西北风、东北风？西南风温暖如春啊，东北风、西北风只会送来寒冷、冰冻、冷酷。农谚云：“立夏北风如毒药，干断河里鹭鸶脚。”“立夏起北风，十口鱼塘九口空。”诗人不喜欢北风，农人不喜欢北风，原来是有说法的。曹植愿意化作西南风，是期盼与兄长曹丕骨肉相谐和好。遗憾的是，这满怀深情的西南风并没有吹开弟兄间的铜墙铁壁。

既然北风多不待见，那就来一阵凉风、微风吧。凉风习习，微风阵阵，这是夏日里人们的渴望。“绿树阴浓夏日水，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高骈《山亭夏日》）夏日炎炎，微风习习，浓郁的蔷薇花香气人心脾，满架蔷薇花生机勃勃，画面鲜活悠然。你能想到吗？这首清凉的夏日绝句出自一位武将之手，高骈原来文武双雄啊。文武双雄让高骈在文学史上美名远扬，这大概也是一把双刃剑。文人的弱点又限制了他在战场上的决断和智慧。皇巢大军攻入关中，京师失守，唐僖宗仓皇出逃。此时，手握十万众兵的高骈，割据一方，不愿勤王。部下将领极为不满。高骈手下将领毕师铎举兵反高，高骈连同子侄共四十余人全部被毕师铎活埋。一代双雄，自己葬送了自己。凉风习习，吹拂着高骈坟上的白草，他还能感受到夏日的清凉吗？

风这一意象，在一年四季里，大概夏日出现得最少，在春秋两季，风可能出现最频繁。“少女怀春，文人悲秋。”是这样的吗？

秋风、金风、高风、霜风、凄风、西风……这些风的名字，都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在秋天的诗文里频繁露面。

我最喜欢金风这个名字。秋天属金，所以秋风又叫金风。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大地一片金黄，秋风吹着庄稼和草木，吹着，吹着，秋风就黄金般的、金灿灿的，美极了！

1992年秋，安师大中文系主任赵庆元主任在新生入学典礼大会上发言：“在这丹桂飘香、金风送爽的日子里，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又迎来92届新生……”

“丹桂飘香，金风送爽”这两个词就像两颗小草，栽进了我记忆的田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鹊桥仙》）两个有情人，眼睛与眼睛的深情凝望，大手与小手的缠绵相执，心灵与心灵的激烈碰撞。世间还有什么样的美能胜过爱情的动人之美？

高风在我的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金风。天高云淡、秋高气爽、风霜高洁，秋天是高远的、辽阔的，秋天的风自然也是高昂着自己头颅，走过秋天的大地和长空。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勃《山中》）面对长江大山，倾听江水高风。山啊再也不是那做山，水啊再也不是那道水，此时的王勃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豪情壮志，他忽然找不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找不到了未来的前程。他多么像当年的屈原，屈原站在泯罗江边苍凉悲慨，自己立在长江边楚楚可怜。两个知音，穿越时空，四目相对，惺惺相惜。那个唱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激扬男子哪里去了？随着秋天的高风远逝了？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看我们的伟人，清冷之秋，环境艰险，一代伟人慷慨高亢，冷峻坚毅。“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沁园春.雪》）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北风凛冽，寒云凝重，大雪纷飞，天地苍茫。读者读到前两句，寒风刺骨，冷雪扑面，寒气逼人。看英雄高适，壮怀激烈，迎风傲雪，威风八面，威武霸气。英雄也！唐朝诗歌的星空，群星璀璨，能承受英雄封号的，只有高适。动画片《长安三万里》中的那个英雄高适迎风而来了！让我们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位豪迈的英雄！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冬天的风是一位冷面郎君，他走到哪里，从不开笑脸，威严、冷峻、惨烈。这种感受，岑参最有发言权。你看，冬风来了，平时坚韧无比的小草，被冬天的风活生生地吹断了。吹断就吹断吧，北风却不依不饶，又把雪带了过来。不过，你别生气，你应该惊喜。“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让北风忽然变得不冷了，让你看到了冬天里的春天！奇迹！在冬天领略到了春天的瑰丽风采。南方人见过梨花盛开的景象，一团一团的梨花，挨挨挤挤，花团锦簇，压枝欲低。今天你又看到了。把冬天的风雪写成经典的，岑参当排在唐朝诗人的第一位。

冬风这位冷面郎君，他外表是寒冷的，内心原来是火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