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同窗情谊泪——乐极多生悲
一九七六年六月二十九日 天气 晴
今天是我们这些参加培训的学员,在军政大学所呆的最后一天了。昨天上午学校在大礼堂为我们这期培训生举行了隆重的结业典礼。晚上,来自全国各地和各个部队上的同学,高高兴兴地在食堂里凑在了一起,不管男女,均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将要临分手的时候,同学们签名的签名,留影的留影,有的还心胜地搞出了一个的通讯录。我也有一本,打开一看,我们班的同学天南地北到处都有。比我职位上高的,有得是!有几个男同学高兴得已经喝吐了,但是为了友谊,还是要喝。平时,不大和我说话的几个女同学,也一个个变得大方了起来,向我索要起了照片。
我在军政大学参加培训的这四年多的时间里,除了每一次考试我能得上高分之外,我并没有做出任何优异成绩,因为我那勤劳朴素的感情和乐于助人的优良品质,在这里根本就用不上。凡是能来这里参加培训的,不是部队上的尖子,再就是高干子弟,最一般的也是连营级军队干部,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天还没有亮,我宿舍里两名同学,就起来忙着整理起要带走的东西。我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起。两个人收拾完后,与我亲亲热热打上一声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不由感慨万分,想不到四年的军校生涯,就这样突然逝离了我们!唉,人的这一生能有几个四年?我从床上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也想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本来说好的,昨天晚上我要到凌阿姨家里去。可是,由于同学们聚会,我不得不去参加,所以郑叔和凌阿姨就把为我的送行的饭局改在了今天中午。小小听说后,她也要赶来。现在小小已经从解放军艺术学院结业,在郑叔的帮助之下,她已经正式地进入到总政歌舞团,去跑龙套。学海毕业之后,也要留到北京军区的部队上。郑叔他曾经问过我,小松,你想不想留校任教?你要是想留下,我可以给你活动一下。我总觉得在高校中生活太平淡,所以说我留校的这种愿望,并不那么强烈。
当我在宿舍里洗完了脸,同学宋畅惊慌失措地把我叫进了他的宿舍,杨耀松,你快来看看,乔昌和这是怎么啦?我跟着宋畅来到了乔昌和的床前,一看,他挺直地仰躺在了床上,床前和床上吐得到处都是,脸色铁青,嘴唇发黑,呼吸微弱,谁喊也喊不醒。显然,这是酒精中毒。我连忙建议说,快,我们赶快把他送到学校医院。
我两人二话没说,我背着起软软的乔昌和就送到学校的医院里去送。医生一看急了,人已经这个样了,你们怎么才把他送过来!接着,医生气愤地把我们两个赶了出来,立即进行抢救。
我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心里非常难受!昨天晚上聚餐时最高兴的就是乔昌和了,他几乎和班里的男生们都碰了杯,并且说,希望所有的同学回到部队上,都要弄上个师长旅长的干一干,这样就可以上告自己祖宗和父母,下慰子孙和后代。
还没走的同学们,得到了这一不幸的消息之后,很快也都赶了过来。军政大学的领导们闻讯之后也跑了过来,他们聚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纷纷立在学校医院的走廊上,等待着最终抢救结果。这时郑叔也来了,他是和校长教务主任一块来的,他向宋畅和我就简单地问了问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后,也站到了耐心等待的人群当中。
又过了半个小时,两个满头大汗的医生,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面色凝重地大声宣布,由于乔昌和同学酒精中毒严重,抢救无效,已经正式确认为死亡。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接着有个女同学失声地痛哭了出来。我是第一个冲进抢救室的,不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一个鲜活而年轻的生命,仅仅才过了一个夜晚,怎么和死亡接上了缘?不错,乔昌和确实是死了,只见他挺挺地躺在那里,紧紧地闭着眼睛。也许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痛苦,脸色惭惭地缓和下来,但是看上去却那样地苍白而平静。
这天中午凌阿姨在欢送我的宴席上并没有准备白酒,只是拿了出一瓶葡萄酒。自从我把蔡卓雅接到北京过个春节,小小和郑学海的关系不仅恢复了正常,爱得比以前更加执着愈发深厚。郑叔凌阿姨的对我亲热的程度,已经不亚于岳婶和岳叔对我的亲切,他们甚至已经把我看作成了自己的孩子,同样,我也把他们当作成自己的两个老人。我和郑学海的友谊也上升到了一个空前阶的段,因为他比我大,他无论出去买什么东西,郑学海总要给我带上一份。
由于郑叔要处理乔昌和酒精中毒事件,中午他没有回来吃饭,本来挺热闹的送别午饭,随之吃得没滋没味。我就要走了,有些恋恋不舍不想离开。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头脑里强烈地产生了出来,我要留下来在这里陪乔昌和同学,一直要等到他父母前来。对于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一家人都感到兀然,然而他们很快就理解了我。凌阿姨说,既然这样,你就搬到家里来住吧。我没推辞,就把宿舍里的东西搬到了凌阿姨的家中。
郑叔回来一听,也非常高兴地说,太好了学校正愁着同学们结业都走了,乔昌和的家长要是过来,同学当中没一个人帮我们做思想工作。小松,你如果留下来,正好。
一九七六年七月四日 天气 晴
就这样,我在凌阿姨的家中住了下来,但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不错,即将要结业,就要回到各部队上了,然而乔昌和却离我们而去,这让所有离校的同学在心中都带走了一片阴影。
我给爹娘和蔡卓雅,以及我们部队上分别去了一封信,说明我毕业暂时不回去的原因。如果要是有可能,我还想陪乔昌和同学的父母回到老家,能帮要尽量地帮上一点忙。
学雷锋这么些年来,我心中仍旧有着这种最朴素也最原始的阶级感情,我也感到奇怪。班里同学已经走了,我留下来做干什么?有这个必要吗?但是每一次思忖之后我都感到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让我没有想到,蔡卓雅接到我的信之后,只身突然间就跑来到北京。凌阿姨非常高兴,是既让座又倒水。但我总感到蔡卓雅有一些不对头,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还很少说话。
卓雅这一定为我的留下来,而生气!本来,她已经调到了丞州市工人文化馆去工作,专门负责各类宣传栏和各种展览的设计与绘画。前段时间,她来信告诉我,由于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少,目前她自己一个住着一间宿舍,等我结业之后我们就可以幸福地在她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了。可是没想到,毕业之后我却自作主张地在学样留了下来!
小小和郑学海从外面一回来,听到卓雅来了,就商量着明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爬长城,逛十三陵。蔡卓雅还是不高兴,一直翘着个小嘴。我把卓雅单独叫了出来,我才明白,她要我明天跟着她回到丞州,因为她的好多同学和同事们都想看一看我。
我笑了笑说,去丞州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情,为什么偏偏非要到明天?校领导已经知道,我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来做乔昌和父母的工作,我怎能言无信了?可卓雅非要让我明天和她一块回丞州不可,说,我蔡卓雅爱上你,只是想和你一起正儿八经地过日子。象眼前这种毫不沾边的事情,我建议你最好你不要再象以前学雷锋那样去办,为最好?
我真没有想到,仅仅一两年的工夫,卓雅就变得这样庸俗,原来的那个善解人意的蔡卓雅,哪里去了呢?我们不能和她闹顶,尤其是在凌阿姨的家中。于是我耐下心来向她说,我和乔昌和毕竟是四年同学一场,与情与理,我都应该这样做!
你们四年同学一场的人,多着去了。为什么只有你杨耀松留下来呢?哼,现丰都已经什么年代了,你还沉浸幼时学雷锋,在部队上学毛选时那种理想的虚幻之中?杨耀松,你如果要是继续这样傻乎乎地发展下去,不仅整个社会上的人会耻笑你,最终你还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所抛弃!
我不想和蔡卓雅继续争执下去,但我却在心里想,蔡卓雅说得一点不错,我是受过雷锋精神和毛主席思想的影响。丁所长在我参军之前曾叮嘱过我,让我这辈子也不要忘掉这两个人!在过去的社会现实当中,顾秀英那不屈不挠的坚定形象,公社军宣队陈政委以及公社派出所的丁所长,在乱世当中一直所秉持的正义立场,以及郭师长帮助别人爱护别人的那副热热的心肠,可以说在今天的这个社会当中,仍然是无外不在。从更大的程度上,一直在影响着我杨耀松的人生。因此,至到现在,我一直还在坚信,自己主动留下来的陪一陪死去的乔昌,无论是从同学之间的感情上,还是在现实之中的需要,我杨耀松做得都没有任何的过错。
见我一直在思考着,没有吱声,蔡卓雅以为我在这件事上已经想通了,就约我到火车站,去买明天返程的火车票。我的人虽然和蔡卓雅走了出来,但我还是不想跟着蔡卓雅回去。我站在路边,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非常明确地告诉她说,不行,卓雅,既然我已经决定,并且也说出了口,要留下来,那我必须要做到言而有言,不能轻易改变!我一定要等到乔昌和的家人来到,帮一帮他们,我才能够离开北京。我就和你直说吧,卓雅,我并不希望让其他的人来干涉我的思想观念和我在这个社会上的所做所为,就是我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行!
蔡卓雅气的脸色发白,双唇哆嗦,既然这样,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人也只好一刀两断,去各走各的路。卓雅气得扭了扭头就离开了我,气乎乎地往不远的公共汽车站上走去。
我很想把卓雅拉住,可是转念一想,想不到卓雅竟然卑鄙地用断绝关系,来威逼着我就范。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卓雅转身离开了自己。这时一辆去北京站的公共汽车驶来,卓雅在踏上公共汽车的那一刹那间,她还回过头来,用企盼的目光看上了我一眼。但是我仍旧冷冷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向她挥一挥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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