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八月二十日 天气 晴
半月村离我们部队很近,步行走也就是半个多小时。这次我很想一个人到半月村,但是梁营长坚决不同意,说,你一个人去坚决不行!一旦出现了意外,你将说不清也道不白。我说,我一不和群众打架,二不和他们吵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白的。梁营长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半月村大姑娘和小媳妇只要一见解放军战士,她们就撵,就追,还不冷不热地嘲讽你。你建议,最好带上警卫员去,一则显示一下你的身份,二则在路上也有个说话的。
我听从了梁营长劝告,带上警卫员小唐就上路了。半月村离部队驻地真的很近,翻过一座不是很高的山,再涉过一条小河,就到了。警卫员小唐亲自经历过那次军民冲突,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心有余悸。杨教员,你不知道,这里的老百姓简直是太厉害了!事发后,有好几百人嗷嗷拿着棍子舞动着扁担要和我们拼命。在冲突中,有两个战士被他们揍成重伤,住进了医院。但为了军民关系,最后我们二营也只好忍气吞声。
我问,半月村的村民想把许友安抢下来理由,是什么?他们都认为许友安和翠娥的关系是恋爱关系,合法正当,不应该受到军事法庭制裁。我又问,我们二营是怎么知道许友安和翠娥发生了性关系,还怀上了孕?许友安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说要回浙江的老家探亲,可我们有的战士却发现他偷偷地住在半月村。我们梁营长不相信,就带上人前去查,结果还真在宗翠娥的家里把许友安堵住了,想接着把他带回来。没想到当地的老百姓很不冷静,组织上一两千人来到我们部队上强行要人,把事情闹大。梁营长一看,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之下,这才向师部做了汇报。本来我们师部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派人前去调解。谁知当地老百姓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理我们这个楂,还把许友安和宗翠已经怀上了孩子的事也捅了出来。师部首长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之下,这才把这件事上报到了福州军区。
我们俩随意地交谈着,很快就翻过那了座山,刚要过河流,可是担在河流上最湍急水面上的那两块木板,眼睁睁地看着被对岸的两个畲族的中年农民抽了过去,并掀翻在对面的河滩上面。这显然就是冲我们这两个军人来的。既然这样,那就淌水过河吧。我和小唐在河边脱下了鞋,绾起了裤腿。这个村子为什么叫半月村?我问。小唐解释说,因为村里上有一口长年有水的池塘,从山上看上去亮亮的像一弯月牙,所以人们就叫半月村。
我绾好了裤腿,刚想下水,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畲家少女,她穿着简单的凤凰装,干净整洁。解放军同志,请你做一做好事,把我背过河去行吗?已经涉进水里的小唐回过身来,急急地冲我挥着手,不让我背她。
可是这个姑娘不管不顾地已经跳到了我的背着上,我只好背着她下水。我已经完全想好了,如果她在我的背上做的太过分,我接着就毫不客气地把她扔在水里。她在我的背上还算是老实,胸脯离的我的背远远的。好在小河里的水面不是很宽,我很快把她背过了岸。她说了声谢谢,惊异地就瞪起她的丹凤眼,啊,四个兜的,你一定是个当官的了!我没吱声,坐在地上就穿起了鞋。
我和警卫员来到半月村村委,谁知却锁着门,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不由就有一些尴尬,便和小唐在门外的树阴地蹲下来。不远有几位乘凉的老人,还有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只是不住地拿眼瞅我们,没有一个人理会我们。
一会,王新德和宗贡仁骑着自行车来了,两个人一见村委的门紧紧关着,不由一愣。王新德问宗贡仁,昨天你没有派人告诉宗宪智?宗贡仁说,我让人告诉过他,看起来这个老家伙肯定又是故意躲出去了。走,我们一块到他的家里,去看一看!
很快我们来到了宗宪智的家。宗贡仁上去敲了敲院门,宗宪智的老伴了走出来,一见我们,她一下子站在当门口,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宗贡仁连忙堆下笑脸来说,老嫂子,宪智在嘛?他没在,他今天一早就上山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不知道。
还没容的我们反应,宗宪智的老伴回过身来就要把大门掩死,我连忙向前走了一步,笑着问道,大娘,宗宪智不在,那么你的女儿宗翠娥总该在家吧?她在家,你找她有什么事吗?我想和她谈一谈。什么?你还想和她谈一谈?对,我是二营的教导员,我想向她了解一下她和许友安的一些情况。那好,我去问一问翠娥她愿不愿意见你们。宗翠娥的母亲转身走进家去。
一会,宗宪智的老伴就把我们叫进了她家中。我们刚走进屋,没想到翠娥正坐在床上,裸露着一个半大的奶子在奶孩子。小唐和宗贡仁以及王新德一见是这种情况,吓得立即退了出去。我没有走,在墙边拣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知道,这是宗翠娥想用这种方法让我们离开,可是我偏偏就是不离开,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办法。一见我坦然地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宗翠娥反而有些慌神了,她连忙把孩子抱起来,将奶子掩盖了起来,解放军同志,你想和我谈什么?
宗翠娥长得确实不错,明亮的眼睛,黑油油的头发,尤其那高高的鼻梁,就像雕刻的一般。怪不得许友安会爱上了她。我笑了笑自我介绍说,我是二营刚来的教导员杨耀松。我对你和许友安发生的事情有点同情,军事法院对他判得是过于重了一点。
听到我一上来就站到了她的立场上,宗翠娥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同志,你真是这样想的?我说,我要不是这样想,我来找你干什么?宗翠娥同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必须要客观地面对。今天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来问一问你,你到底还爱不爱许友安?许友安一旦从监狱里出来,你还想让他回不回到你的身边?
宗翠娥一听既惊又喜,似乎有点让我给问傻了。她母亲在一边推了她一下,人家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翠娥神色一愣,把孩子就扔到了床上,接着就要给我跪下来,杨教导员我求一求你,你快点想个办法,把孩子他爸从那里面弄出来吧。
我连忙把宗翠娥的手拉住了,小宗,说实说,我能不能让你孩子他爸早一点出来,我不知道,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在许友安从里面出来了之后,让他来到你的身边生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和许友安已经商量好了,无论他坐多长时间的牢,我都会等着他。我接着就对宗翠娥说,既然这样,你父亲回来之后你一定要做一做他的工作,别让他老是回避,也只有我们相互共同想办法,一起来共同努力了,你和许友安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宗翠娥连连地点着头,和她的母亲一块高高兴兴把我送了出来。看起来梁营长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目前也只有想尽一切办法能把许友安的刑期减下来,让他早一天回到翠娥的身边,这才是解决我们这个难题的最圆满途径。
一九七六年八月二十日 天气 晴
第二天我就把围绕着二营军民关系所做出的工作,以及自己很多想法,到医院里一一地向郭师长作了汇报。他老人家非常高兴,但是当我一提起要给许友安减刑时,他却一直摇着头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要是随随便便能给犯了法的军人去减刑,那还要军事法律干啥?我连忙向他解释,郭师长,你老怎么也不好好地想一想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许友安在监狱里要是有了大的立功表现呢?
郭师长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来就要去摸病房里的电话,我连忙把他给止住了。郭师长,你先别忙着寻问这方面的情况,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许友安从监狱出来了之后他还愿不愿意回到宗翠娥的身边?这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所以,我最好到监狱里面去见一见许友安。
郭师长沉哦了小半晌,这才说,小松,这一次你算是抓住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但是,我总感到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郭师长,我准备在这件事上双管齐下,在积极考虑解决二营和当地老百姓军民关系的同时。我们营也准备主动出击,要为当地老百姓做上一点实实在在的好事!半月村现在正在挖一条从夏水塘水库引水的灌溉山间渠道,他们的男劳力非常少,进展比较缓慢。让市拥军办从中协调一下,由我带上一个连,帮着他们村去突击一下。
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小松,刚开始我还有一些后悔,你刚刚从军校回来,就让你去啃二营的这块硬骨头,我做的是不是有一点太过份?现在看起来,我的这一决策,还是对的!因为你确实有着这方面的能力。你说得对郭师长,经过最近我到处跑了这好几天,我对解决二营和半月村老百姓的这点矛盾,感到越来越有信心了。
郭师长感慨激动,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有了热热的泪水。我赶快站起来,对郭师长说,我现在就回师部,把这些情况向蒋政委详细汇报一下,争取得到他的支持。谁知郭师长把我喊下来,小松,你先别慌着走,冯双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我病了,从他们部队上赶过来看我。他有点事情刚刚出去,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可是战友一场,你最好稍微地等他一下,在这里和他见上一面。
郭师长的话音刚落,冯双剑一步就走了进来。一见我在,他大声地喊了我一声小松,我们俩便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双剑,你爸爸他还好吗?他说,我爸爸非常的好,他已经被结合进了县革委会中。爸爸每一次给我来信,他都会问到你,称你才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连忙笑着说,其实你爸爸真正的救命恩人是郭师长,我只不过跑了跑腿,罢了。
我们俩这番热情漾溢的谈话,并没有引起郭师长的注意,此时他正站在窗子的前面望着窗外,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我又和冯双剑一起交流了一些别的情况。一会郭师长从窗前转过了身,小松,根据我的病情,我考虑再三,我还是想果断地做出决定,准备立即就把你从二营调到一团,去担任副政委。这样,我就是明天一闭眼走了,也将会无怨无悔。
为什么?我大吃了一惊。郭师长转过身来,昨天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肺癌已经发生了大面积转移,胃里和肠里都有了。在解决二营和半月村军民关系上,你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估计短时间内难有成效。为了以防万一,在你的职位安排上我只好这样做。否则,我可能会死不瞑目。
我赶紧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郭师长的手说,郭师长,谢谢你老人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但是我希望你一定要继续相信我杨耀松的能力,也要相信你的眼力和判断力。请郭师长放心,在二营和当地群众的军民关系的这个问题上,我一定会向你交上一份合格而又满意的答卷。如果你要是把我从二营里突然间调了出来,这不仅违背了你和我做人的初衷,还会让所有的人指着我们两个人的脊梁骨,说你以权谋私。如果这样,不仅你的一世清名会得到玷污,而且也会影响到我在部队上的良好形象。
因为我说的话在理,郭师长沉思着,再也没有提出让我到一团去当副政委的事情了。思索了一会,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那好吧,小松,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在一个月内,你要是在解决二营和当地群众的军民关系上,仍旧没有什么起色。那你就要听我的话,要赶快去一团报到。我慢慢而沉重地冲着郭师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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