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狱中的拷诘——人性大碰撞
一九八五年十月七日 天气 晴
我在西城区交警大队当肇事股的股长一干就是两年多,在这期间,我见证了肖支队长的离休,也见证了蔡兆礼的继续留任,还见证了邱光海到省里去任省党委副书记的整个过程。更是见证了,由侯敬贤筹建的三十六层的长胜经贸大厦在丞州市最繁华的地段上风风光光的拔地而起。
在这期间里,我还经历过了一起又一起血淋淋的肇事交通事故。我还象以前那样,很少休过星期天,就是节假日我也经常出现在事故现场,有时候我还要走访事故的当事人。为此我感到身心疲惫,总想着痛痛快快地在家里睡上他一天一宿。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我睡的多么晚,每天早晨不到六点我就会准时地醒过来。
如果说还有一点让我杨耀松感到满意和满足的地方时,那就我的儿子柱子了!他现在已经满五周岁了,由于他优秀地继承了卓雅和我身上杰出的遗传基因,模样上长的像他妈非常英俊,而皮肤和我一样白皙秀红。唯一的不足,就是他有点太皮太顽,每天挂着一把钥匙从托儿所里一回家中来,我们这个家就会天翻地覆。
我们家住的楼房是卓雅单位上分的,两室一厅,六十三个平方。卓雅在文化馆当上了正馆长,听说明年盖大一点的新房还她还要搬上一次家。我说,在房子上你别太贪,差不多就行了。谁知卓雅却回敬我说,该分的就得分,该得到的就应该得到,这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哪像你,高尚来高尚去,最后却落到了一个“冷落边关无人问”的可悲下场!
我无言以对,在彻底地看到了卓雅心中在权力和欲望上的高速膨胀之外,同时我也看到了她的前途确实无量!她的朋友姜闻泽,前段在市党代会换届选举当中一跃成为了丞州高的市委副书记。相比之下,我却由交警支队副支队长被贬成了肇事股的股长。
今天下班一回到家,想不到卓雅早就把柱子从托儿所里接了回来,还做上了那么多菜,有鸡有鱼的还有大虾。我不由大吃了一惊,问,卓雅,今天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日子不过了?日子不但要过,而且还更要好好地过!说着,卓雅拿出了一瓶白酒,把两个玻璃酒杯里一一地斟上。我感到奇怪,卓雅,你也喝白酒。对!我也喝白酒,我今天就陪你来他个一醉方休!
我感到有点不对劲,什么,一醉方休?什么事值得你一醉方休?小松,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恐怕也会和我一个样,也要一醉方休!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该不是把侯敬贤这小子被逮了起来?你说得非常对!由于涉嫌到走私和经济犯罪,侯敬贤已经被市公安机关正式逮捕。连在省里任职的邱光海也被停职检查,据说这个案子,还牵扯到了你们支队的蔡兆礼。我一听,非常高兴,仰起头就把杯里满满的一杯白酒喝干了。卓雅又给我的杯子里倒上了一杯酒,小松,你出头的日子快来了!我估计,你不仅仅官复原职,很可能还要提升!
提升不可能。我在“彻夜香”的事,不清不白,上面恐怕很难把我出的事与侯敬贤给联系起来。除非侯敬贤能主动交代,否则让我官复原职,根本就不可能。要不,我去找一找姜闻泽,让他在这件事上想法帮一帮你的忙?也不知是为什么,最近卓雅只要一提到这个姜闻泽,我的心里就非常烦。我立即正色地就告诉桌雅说,卓雅,你应该知道,我心中最烦的,那就是跑官买官,这些最见不得人的卑鄙勾当。尽管我杨耀松被冤枉过,但我也不想那样做!
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三日 天气 晴
我的猜测一点儿也没有错,侯敬贤不仅牵扯到三四个亿资金的走私物品,而且还偷税漏了九千五百多万,这一次他是必死无疑。他的姐夫邱光海因为在领导岗位上,受收贿赂达一千二百多万元,不仅被双规了,也被司法机关正式批准逮捕。蔡兆礼也和他们的事牵扯到了一块,获得利用公职非法谋利罪,被公安机关正式逮捕。
我的事就象我事先预测的那样,长时间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问,我仍旧在西城区干我的肇事股股长。我的心里非常明白,社会上比我冤屈的人多着呢,我杨耀松的这一点冤屈,又算得了什么?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离了休的肖支队长和曲玉树黄新宽等,还有那位当年到“彻夜香”抓捕我的李所长,联名写了一封信给市纪委,用事实说明了“彻夜香”之夜,我确实是受到侯敬贤和邱光海等人的陷害,要求市委对我曾经的处分,进行重新调查,重新的核定,让我杨耀松恢复到原职。
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接着就有了一件更加蹊跷的事情,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今天下午原市公安局局长,现任丞州市副市长的申长渊,打电话告诉我说,杨耀松,出现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在临刑之前,侯敬贤家里的什么人也不愿意见,他非要见一见你不可!你准备去见他呢,还是不想去?我也感到有一点奇怪,就在电话里问他,侯敬贤他为什么要见我呢?申副市长说,我们也感到有点奇怪,临死之前他把父母妻子和儿女们都置之杜外了,把最后一次所要见的人,却指定为你!
我不由悯心大动,法庭对侯敬贤判的什么徒刑?这还用问吗,死刑。唉,人之将死,其心也善。想到这,我连忙对申长渊说,既然一个即将要死之人的最后一个要求,我没有理由不去见他!申副市长一听说,我是不是这就给监狱方打一个电话?还有你明天去的时候,你从你们的单位开上封介绍信,就行。你记住是省第四监狱,位置在省城落花园。
晚上,当我回到家,把侯敬贤在临死之前想见一见我的事和卓雅说了说,她一听,同样惊讶不已,说不定这是侯敬贤的良心发现,他想面对面对你进行一番心灵上的忏悔!以求得你对他的原谅?我淡淡地笑了笑说,管他侯敬贤忏悔不忏悔,就算冲着他给柱子从北京买来的那辆小竹车,在他临死之前,我也应该前去看一看他。
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天气 晴
我给侯敬贤买上一条烟,一个小西瓜,一瓶酒,还有一些熟肉制品之类的东西,装了满满的两大兜。我和侯敬贤非亲非故,但却打过几次交道。我这次我和他见面,无疑是一场生的死诀别,他很可能痛哭流涕哀声震地。再不就是向我解释一下在“彻夜香”的经过。我在心里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管侯敬贤求我什么做什么,只要是不犯法,我将会尽上一切办努力,来满足他的要求!
我带来的东西,除了那瓶酒之外都被我带了进去。侯敬贤叮当作响地戴着手铐脚镣,在两个全副武装狱警察的押送下前来见我。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瘦了白了,两只眼里,还继续流露着那种由自信和矜持混合起来的眼神。这显然是装出来的。
在我明亮的目光下,侯敬贤笑了笑,杨耀松,我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是我没想到你还真来了。非常感谢!不用谢,我昨天才接到你想见见我的通知。无论怎么说,我们毕竟打过了几次交道,也算是有缘。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确实有缘。杨耀松,你知道我想再次见到你的最终目是什么吗?
和你坦率地讲吧,来之前,我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有一点遗憾的是,我却没想出来。你放心,如果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只要是合情合理,我杨耀松将万死不辞!侯敬贤又笑了,是一种满足的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有着狭义心肠,所以一直想与交朋友。想不到后来你不仅不与我合作,而且还出卖了我,让我那二百多辆走私进来的轿车一夜之间就蒸发掉了。所以说,这就是你逼迫着我,不得不对你还以颜色了。可是,后来事实却在证明,那次出卖我侯敬贤的,并不是你杨耀松。
我明白了,你今天想见我的主要目的,是不是在这个问题上要向我来上个正式道歉?不!杨耀松,你错了,我今天叫你过来,并不是向你道什么歉。那,你今天想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侯敬贤用一种冰冷的笑告诉我说,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个问题我至到现在还是弄不明白,所以很想向你好好请教一下。我说,请教谈不上。你要是在什么问题上感到困惑,那就大胆地问吧!
侯敬贤点了点头说,自从我们在和平路上的那次意外相遇之后,我一直试图和你结交,从来没间断地想拖你下水。让我始终也弄不明白的是,按理讲你杨耀松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为什么一直在金钱和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就没有动上一点恻隐之心呢?
不错,我杨耀松和你一个样,也非常的普通!但是我的成长经历和过程却与你完全不一样。你说我对金钱对利益不动心,那全都是假的。凡是人,不仅对金钱对权力有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而且对异性上,也同样有着一种难以遏制的渴望。但我与你有所不同的是,我能理智并且超前地看到金钱甚至权力和女色,能够给男人带来什么,这些东西的后面所隐藏着的又是什么。
杨耀松,在我这一生所结交的人物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值得我侯敬贤从心里面感到真正地佩服,他们一个个利欲熏心。当然了,这里面也包括我的姐夫,你们的省委副书记邱光海同志。你别看他整天满嘴的马列主义人五人六的,其实他更是一个小人,唯利是图,斤斤计较。这次的事情就是坏在他的身上,我每年都要送给他个五六十万让他花花,可是他还想贪,以至于在省委副书记的这一位置上,再次收受别人的贿赂,这才出了事,连我也牵扯出来。最近,我经常地这样想,在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一个正儿八经的好人。可是思来想去也不尽然,因为还有你杨耀松的存在!在我的心目中,你还算得上是让我从心里真正佩服的一个杰出人物。
这时,一个警察匆匆走进来说,探望的时间已到,你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交代的,请尽快交流。我立即感到,这是一个结束我们交谈的一个最好方式。于是,我站起来说,再见了侯敬贤。希望你在有限的时间内心情愉快,把为数不多的日子过好!侯敬贤感动地流出了泪水,杨耀松,难道说,你就不想借着这个机会,问上我一点别的事情?比如说在“彻夜香”大酒店中发生的情事,你还想不想让我来帮着你洗清你那所谓的招妓“罪名”?
我非常平静地笑了笑说,既然已经过去的事情,那就让它们过去吧。请你放心吧,侯敬贤,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再恨你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再见,希望你走好自己最后的人生道路!我赶紧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侯敬贤拼上命地在身后冲我着大声地喊道,杨耀松,请你听我把我的话说完,我已经把你的冤屈向审问我的警察都说了,我已经为你彻底洗清了你在“彻夜香”的“罪名”!请你一定记住,你杨耀松才是我侯敬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所佩服的人!我现在才彻底弄明白,你以前对我说过那“一口气,一顿饭,一张床”这一人生哲理含意。但是,我明白的有点太晚了!
我是慌慌张张地从监狱里走了出来。当我在院子里打开了车门,坐上了车的时候,从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串长长的泪水。我这是为我自己呢,还是在为侯敬贤?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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