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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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天气 阴 （一）
撞死王林的肇事逃匿事故，又过去了十几天。然而，案情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我心急如焚，苦苦地思索着将如何破案。眼下最难办的是王林他母亲，按理讲儿子在车祸中遇难了，她应该让人同情才对。可是这个老人死难缠，几乎天天都要到交警支队来折磨我。
但我不能慢待她，几乎天天都要给她冲上杯茶水，还得找一张椅子让她在我的面前坐下来。王林他妈要是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也行，可是她不时来回地走动，有时候还要和我懵不丁地啦上几句什么。工作忙了，我就不理她，可她还是经常地自己和自己唠叨唠叨。甚至有时候她还要在办公室里面大声地吐痰，擤鼻涕，弄得我无法正常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时间我只好停下手中的工作，去和她啦家常。没想到老人家很善啦，她也很能啦。她不仅和我啦起了她的已故丈夫，她的儿子王林，而且她还和我啦起她小时候的许多往事。
王林的母亲告诉我说，她老家在河北省一个叫北沧庄的地方，现在的北沧庄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是从小被她舅舅卖出来的。那时她们的家里很穷，又正值闹日本鬼子。她只记得家里孩子，好象有着她们姊妹两个人，她的小名叫小春，她的妹妹叫小秋，四岁的时候她们姊妹俩就死了娘。也就刚刚转过年头来，爹到大秋湾里割了一点芦苇，到大浴口去赶集，正好碰上日本鬼冬季大扫荡，这些畜牲们逮不着八路军和游击队，为凑人数，他们端着枪冲着赶集的老百姓下了毒手。赶大集的人死了一大片，血流满沟。从那，她爹就再也没有回到家里来。
没有办法，奶奶一个人要饭，也无法养活她们姊妹俩。实在没有办法，奶奶老人家也只好哭着喊着，眼睁睁看着舅舅把她们姊妹俩领走了。老人的舅舅好吃赖做，是个二流子。老人在十三岁那一年，也就是四九年初让舅舅把她卖到蠡县县城的窑子里。从那她与妹妹小秋就分手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见上自己的妹妹一面。
见我非常认真地在听，老人家就继续说道，她也忘了是转过年来，还是当年的年底。一天夜间，她在的这家窑子的老鸨偷偷地跑了，早晨起来一看，还来了好多解放军让她们出来在院子里排队。她很小，感到奇怪，也感到很新鲜，就傻哈哈地排在末了了。一个女解放军对她们讲了一些你们解放了，就要当家作主人了，等等激动人心的话。讲完话之后，有一些女解放军就戴着口罩和手套，在一间屋子里就扒弄着她们下面，说开始查体。查完了体之后，知道家又愿意回家去的，就可以接着走。不愿回家的，那就留下来。当时很少有人说要回家，因为当了婊子回家丢人现眼不说，还没有生活上的依靠。再说，有好多姐妹们已经被倒卖了好几次，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日在哪里。凡是留下来的姐妹，点着名站成了两大排，一排是有病的，另外一排是没有病的。那排有病的，很快就被汽车拉着走了，说要去给她们看病。
当时老人在没有被拉走的那一排里面。这天她和好多姐妹们被稀里糊涂地带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一个大院，有好多人围着在看热闹。一会她才明白过来，解放军是在给她们找对象。只见一个高个男解放军战士站在一排男的和她们这排女的中间，他高声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男人站出来。他再叫出一个女人的名字，女的也站出来。然后那个解放军就大声说，我们解放军主张婚姻自由，现在介绍你们两个人成为夫妻，你们愿意不愿意？女的大都妓女，做梦都想有着一个自由身，能不愿意？男的都是一些光棍汉，早就靠的有点不行了，他也不会说不行？在人们的那一阵阵哄笑声中，一对对男女撮合了起来，当场就办理上了结婚登记，然后两个人拉着手，就高高兴兴而去。
老人这才明白，解放军让她们和男人配对的参考依据，是按照她们登记的年龄。她在登记的时候，只是说，我叫小春，解放军战士就给她登成了肖春。当解放军叫到肖春时，她应声站了出去。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随后应声被从男人那一排里叫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的破破烂烂，淌着黄鼻涕的老头。人们哄堂大笑。那个叫人名字的解放军也有一点弄懵了，老大爷，我们人民政府决不允许有任何欺骗行为，你的年龄登记的不对，实际上你已经失去了认领媳妇的资格。
老头子听有一些急眼，他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要，我这是来给我的孙子王结实来领的。你的孙子怎么不自己来领？他出去要饭去了，要是不要着饭，我和他就没有的吃了！只听解放军又说，大爷，你们家的生计都难以维持，你怎么还想到要给自己的孙子来娶媳妇呢？
老人听后，噗嗵一下子就给解放军跪了下来，接下来他一边哭一边向人们诉说道，解放军同志，我们爷孙俩本来就不是县城里的人。一九三九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大汉奸齐子修和日本鬼子一块进攻我们武装自卫的博平沙阚庄，我们一家的七口人男的都战死了，女的被鬼子奸死，只剩下我们一老一少爷孙俩。我把孙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一路上要着饭这才流落至此！我们家实在太穷了，娶不起孙子媳妇，请解放军同志开一开恩，就给俺孙子留下这个媳妇吧！说着老人嗵嗵嗵地向解放军磕起响头。
两个当官的解放军在凑到一块商量一下，就对老人说，大爷请你起来，你不起来我们就无法答应你的要求。老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有一个年龄大的解放军来到了老人面前，老人家，请你放心，我们跟着你到你老住的地方去看一看，你反映的情况要是属实，我们就和当地政府商量一下，我们不仅给你们安排上一个住处，还要为你的孙子谋上一个好而稳定的工作。也只有这样了，你的孙子才能把肖春给你领回家去。
解放军向来说话算数，很快老头的爷孙俩就安排到了一家被枪毙的大汉奸家里的三间西屋，还给老头的孙子找上了一份学杀猪的活路。就这样，王林他妈就以合法身分走进了他们王家。也不知为什么，她始终也没有开怀。没有办法，在老公公的撮合之下，肖春就从他们老家的阚庄的叔伯叔叔家里，过继上了一个儿子，这就是那个在夜色里被汽车轧死的老人儿子王林。
说到这，悲伤不已王林母亲，在我的办公室里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我在非常同情这位老人的同时，又被她滔滔不绝地讲叙能力和惊人的记忆能力而感到惊讶。显然，要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是不会把自己这种人生的艰难经历，叙述得如此缜密且富有逻辑性。
看看时间不早了 ，我出买上了点吃的，就和王林他妈在办公室里吃上了一顿午餐。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天气 阴 （二）
下午，王林的母亲还没离开我办公室的意思，我刚想对她说，我准备出去办点事。黄新宽打来电话说，我们已经多次通知过王林母亲，她现在可以和丞州钢铁公司共同协商来处理王林的后事了。可是老人家却拖着一直不办，非要等到找着撞死他儿子的凶手，让他们进行了赔偿，她才会把儿子的遗体进行火化。今天我派人到她老人的家中去找她，可是没在家。
我告诉黄新宽说，王林的母亲就在我这里。怎么？她又去缠磨上你了？我笑着说，不，她来是给我讲故事的。什么？讲故事？她能讲什么故事？我没正面来回答黄新宽的疑问，只是告诉他说，有关王林火化的事，还是让我来劝一劝她老人家，看看效果怎么样？
我刚放下电话，王林母亲就问我，这个电话是说我的？我说，对，是说你的。西城区交警让你赶快与丞州钢铁公司去协商处理王林后的事，你为什么不去？王林他妈说，我儿子死的太冤枉了，我要等到你们把那个狗屌×的司机抓住，我才会烧我的儿子。
我不由笑了出来，要是那个肇事司机这辈子也找不到呢？不可能，人们都说你是一个处理肇事事故的专家，你一定会找到撞死我儿子那个司机。大娘，我杨耀松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神。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们确实能够把那些逃匿的肇事的司机，一个个追寻归案。但你儿子的事故出的比较特殊，不仅发生在夜间，而且到目前为止，连现场的目击证人也没有找到。虽然说二贵见到一辆灰白色的小汽车，但他却没亲眼看见就是那辆车撞死你家王林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老人家坚持不火化你儿子尸体，不仅在精神上你要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弄不好，在经济上你还要蒙受到重大的损失！
杨副，既然连你也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了？我说，当然是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交通事故处理有关规定》中明确规定，不管事故现场的情况如何，肇事司机一旦逃匿，他要承担交通事故全部责任。如果万一要是找不到肇事司机，你不仅得不到任何赔偿，你还要承担你儿子的长期停尸费！你儿子仅停尸费一天就要一百多元，十天就一千多，要是一年找不到那个肇事的司机，那三万多元只能你自己掏。所以说，大娘，我建议，你还是早一点把王林火化为最好，也好让你的儿子早一点安息归天。
王林他妈揣量了我好半天之后，这才对我说，好，那我就听你的，我这就去丞州钢铁公司，和那里领导去商量火化的事。她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忙把她喊住了，大娘，你等等，我派上个人，和你一块去。我摸起桌上的电话，就找到了黄新宽，告诉他说，王林的母亲同意将儿子的遗体火化了，你是不是派上个人过来，开着车从我这里接上她，就一起去丞州钢铁公司和那里的公司领导，一块协商一下？把这件事圆满地解决掉？
杨副，这样的事，我们交警可是从来不出面办理！我说，特殊情况，就要特别对待，王林他妈是一个孤寡老人，让她来来回回跑上那么远的路，挺难的！你们那里实在要是抽不出人来，我就和支队长打上声招呼，直接从支队上找上个人和老人过去，算了。一听我竟然这样说，黄新宽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听我已经找上人陪她去，王林母亲立即老泪纵横，连连地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今天我这才相信，你们民警确实是一心一意地在为我们老百姓在办实事的。请你放心吧，杨副，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麻烦你们了！我不由地笑了出来，大娘，你要是有事，该来的还得来。请你老放心，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都要好好地招待你。等人的功夫，我和王林他妈不由越啦越近乎，也越啦也越感动，最后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想不到我这个孤老婆子，这辈子还能遇到你这么一个大好人！
黄新宽派来的交警来了，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只有五百来元钱，就把那五张百元的大票子塞进了老人的手里，大娘，这些钱虽然帮不上你的什么大忙，但却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王林他妈又要给我跪下，我忙把她扶住，并示意来的那个交警，赶快带上她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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