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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佳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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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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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爹

每当太阳从滇西彝山落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在村口眺望,等待进城的马帮回来,等待阿爹给我带回小画书,等待阿爹能平安归来。

马锅头是茶马古道上马帮的首领,在以前的茶马古道上的马帮,必须有一个首领来带头,这个首领就是马锅头,我阿爹就是这个马锅头。他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他尊重识文断字的人,知道我爱看书后,无论是爬过澜沧江的铁索桥去昌宁县城,还是站在黑惠江上的小竹排上去大理巍山,他会给我带几本小画书回来。

那天,我到山上放牛,听说城里书店来人到彝山卖书,我买了一本《闪闪的红星》,看入迷了,牛吃了人家地里的庄稼都不知道。太落山了,我才想起我是在放牛,找牛时,牛已经被人家关起来了,不赔20斤粮食不放牛。我怕阿爹打我,躲在山里不敢回家。阿爹找到我后,一贯严厉的阿爹不但没打我,也没有骂我,背着20斤粮食去找那家人为我“赔罪”,第二天还放假一天让我看书。

在我从军前,山里不通公路,没有电,照明大都靠上山砍带油的松树块照明,少数有钱人家会点煤油灯或马灯。由于农活忙,阿爹没有时间上山砍松明,太阳一落山,吃过晚饭全家人都早早上床睡觉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那本未看完的《红岩》,因为第二天一早那个借给我书的农业学大寨工作队队员马上就要回城里了。到了后半夜,月亮升起来,我就起床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艰难地猜读。

阿爹见我借月光读书,又是骄傲又是心疼。第二天一大早,与阿妈商量,阿爹毅然决定把阿妈割的库存的马草全部卖给了其他过路歇脚的马帮,还“收缴”姐姐们的私房钱,给我买了一盏明亮的马灯。

这盏马灯不仅照亮了我的读书之路,更燃亮了我的从军之路。

马帮盛行的岁月,赶马人也是村里人的“偶像”。只要阿爹在家,村里哪家办喜事丧事,都回请他去张罗帮忙,去当“总理”。哪家闹了矛盾闹了纠纷,都会请他去调解,乡亲们都说他办事公道,是个好人。

马锅头,不知道人认为是“肥差”,阿爹赶的是生产队的马,公分与马队人员一样,当马锅头只是比他们更辛苦和更操心。

阿爹一生是艰难的,两岁丧父,三岁跟着寡妇母亲嫁他人做妾,人家不把他当儿子看,小小年纪成他家的童工,一天书都没有读过,吃尽了人间的苦。不久,母亲也去世了,云南迎来了解放,穷人当家做主,阿爹却被错划为“地主”,因为忍受不了残酷批斗,差点上吊自杀。后来还是工作队实事求是落实政策给阿爹划成上中农,这才逃出了苦海。阿爹带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生活,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在那个特殊里年代把三个弟妹带大十分不容易,还供两个弟弟上了中学。贫困的老屋照进了一丝阳光,阿爹与从小吃苦长的贫农家的孩子(也就是我阿妈)结了婚,婚后他们有过10个孩子,彝山缺医少药、生活艰难,只有带大了我们姐弟5个。

阿爹的一生紧紧地与彝山连在一起,无论年少,中年,还是老年时。山路的一头连着辛酸和泪水,一头连着收获和甜美。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粘贴了阿爹这一辈人的汗水、不屈和责任,也撒满了孩子们的快乐、幸福和爱恋。阿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条坑坑坎坎弯弯拐拐的山路和沉重的马蹄。

1981年的初秋,耈街民族中学附设高中毕业后,我和同学们爬过澜沧江的铁索桥,翻山越岭,走了两天山路进县城参加高考。

第一天考语文,这是我学得比较踏实的科目,可一进考场我就蒙了。高考落榜后,阿爹决定让我进县城复读再考。

那时,云南边境上燃烧着战火,我们乡已经有战士牺牲的消息不时传来,多少人的心悬了起来。阿爹赶着马帮去了很远的地方,在阿爹这个家长不在的时候,我跟阿妈商量一下就去报名应征入伍。

几天后,阿爹赶着马帮回来了。正巧,乡武装部部长送入伍通知书到我家,我怕阿爹这个家长不同意或生事,没想到他愣了片刻便赶紧杀鸡煮饭招待部长,连声说,当兵好,当兵好……

弟弟告诉我,阿爹在病重病危期间,怕影响我的工作,他说,人总是要死的,你大哥工作忙,别打搅他,只要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他死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爹妈在时山成路,爹妈不在路成山。阿爹活着的时候,我在千里外的边境站岗执勤,他在遥远的彝山赶马劳动,虽然隔着千山万水,总有相见的时候。今天我就跪在阿爹的坟前,隔着一层土,却隔了阴阳两个世界,永远不得相见。那一层土啊,撕碎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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