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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佳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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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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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妹

记得那是深秋的清晨,在一片“再见”声中我离开了故乡滇西彝山。风儿鼓满了篷帆,我朝着新的目标——云南边境线启航了。我浓烈的乡思,也就从此开始……

不知怎的,那一天的生动场面至今仍在我眼前一幕幕过场:乡亲们的羡慕目光;少先队员的张张笑脸;送行大队的长龙;亲友们的嘱托;我那激动、留恋的乡情;难舍难分的情感……总伴着我一同前进,山隔不断,水剪不断。这种乡思的浪潮在我心中荡漾,它像一缕牵衣的晨雾,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一头系着故乡,一头系着我的心。

那年,我终于有机会回家探亲了。故乡,水一样柔情,梦一样温存,云一样缠绵……童年的回忆,少年的足迹,熟悉的乡音,都簇拥着向我走来。

我和每个军人一样,假期并不意味松驰和甜蜜。我要去补偿,补偿作为长子、大哥,在漫长的军旅中背负的对家人父母的感情债。探亲假,那是凝聚了春夏秋冬四季感情色彩的三十天啊!

第二天,我决定帮小妹上山找柴。我们这个家就靠小妹支撑着,赡养父母,耕田耙地,找柴洗碗,她无一不做。太阳刚从山尖冒出来,我和小妹就上山了。我们正打柴,我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低头一看,啊!鸡枞小伞似的鸡枞像瓦片似的,一朵盖住一朵,白茫茫一大片,差点儿就被自己踩碎了。我禁不住一阵惊喜,赶紧叫:“小妹,小妹。”小妹却不知了去向。我慌忙拔下鸡枞用牛筋草串起。再找小妹,仍没找到。这里横着一棵一棵几围粗的大树,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想爬过大树,抬头一看,大树的树身横躺着,三个我接起来也无法攀过去,我只好一棵棵绕过去,可是要绕过一棵树得三四分钟,我心急如焚。当我喘着气绕来绕去寻了半天,看见小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棵大树背后,一手紧贴胸口。我想,莫非她病了。赶紧走过去,只见她泪流满面,看着山那边。山那边,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在古森林中若隐若现,一直伸向灰蒙蒙的高山,和天连在一起。

“小妹,生病啦?”

“没有。”小妹摇摇头。

“那是怎么啦?”我追问。

“大哥,我想到山外看看。”小妹说出了心里话。

“好的,明年,哥来接您。”

小妹像往常一样笑了,我也笑了。

万万没有想到,当我去接她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堆土。乡亲们告诉我,那是小妹的坟。

乡亲们说,小妹是一朵开放在彝山的最红最艳的山茶花,细皮嫩肉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提亲说媒的人踏破了我家的门槛。可小妹就是不点头。

我知道,小妹是为了我和我那个在山外教书的弟弟,为了我们安心工作,才守在父母身边,挑起生活的重担,成为家里的命根子。

阿爹告诉我,家里那一山坡的地,全靠小妹一个人耕种。累了,小妹就在地边摘一片叶,吹上一首彝家山歌。四方山洼的人听了,都说小妹吹的调子,既好听,又辛酸。

阿妈告诉我,小妹一年苦到头,赚得点钱,全都花在给父母买药治病上了,一件漂亮的衣裙都没有穿过。

那年春节,我给小妹寄了点钱,要她做一套新衣服穿。小妹却买了一头小猪养起来。她告诉女伴们说,等小猪长大了,卖了,我去大哥工作的那个城市的路费也就凑够了。就在这一年,家里请了卖工做活的小伙子。那人干完活后说,工钱不要了,只要小妹嫁给他,他就是做牛做马也认了。小妹没有点头,她说这不是爱情。小妹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夜,她的生命被那人残酷、强暴地画上了“句号”。小妹跟我说过她很多很多的美好幻想和憧憬,可她一生也没有爬出过大山。小妹走了,留下了那头已经长大的小猪。

一轮橙黄色的圆月,像只大汽球,从山林绿波中浮起来,飘上蓝色的夜空,给彝山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寒光。我蹲在小妹的坟前,望着月亮,就像小时候哄小妹入睡那样,唱起了那首儿歌:

月亮粑粑,

小妹乖乖,

阿哥找来白米,

给您做个粑粑……

(原载《中华散文》 1998年第4期、《边疆文学 》1997年 第4期首发、很快被发行量很大的《文摘周报》转载,并荣获第二届云南省文联“边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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