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忘录

一个勤劳的人，一个老实的人，一个努力的人，他最可能的一生是什么？

他可能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吧？而到了我出胎之后，事实又更是可想而知了。我觉得他很没同情心，爱心也表达得十分暴躁，麻乱，让我一时间搞不清楚他是在安慰还是在发泄。一天之中，只要是出了一次门，之后就一定会再出至少两趟门。不出门是在睡觉，那么出门便应该是睡不着吧？他总是这样，我们全家都厌他，因为担心。

因为工作，他给的陪伴实在太过微小，甚至是可以让我觉得，他拿到工钱时笑的次数都比对着我时多，而且，那要更开心，也许吧。一个月中，大多数时间我都要去上学，而他也是要在起床时去上班。我去上学，时间在一年四季中都是固定的，而他去上班，保不准能碰巧一起吃个饭都算是小概率了——他时常转班。早上去的有，下午去的有，晚上去的也有，一去就是见不了面的时间段，等他回来，我也已经到校了。

我时常会怀疑起世面上所说的父爱，认为他不过是一台工作机器，而在管理家庭方面无非是就暴力。他会狠下每一次的心来打我，甚至有时候像是在发泄情绪。我会在每一个可能的节假日看他可不可以休息，这样我们便也多了一点接触，但到了后面，约似是连我也将爱的心给磨平了。我们很少有共同的话题，他只是一直在自己忙活，自己放松，自己刷视频。我有时在想，那小屏幕上的电子人应该要比我有趣得多吧？谁又会很想去跟一个容易哭泣的人聊天呢？虽然我并非如此，而他亦并非如此。

对于他，最高兴的事莫过于陪我去外面玩了。每次跟着他去外面玩，总能走很远，看见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东西，物质上的新奇使我十分满意。在去外面玩时，他总是独自一个走在队伍最后面，看着手机那个冰冷的铁盒子。而我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经常会不管不顾地冲锋，然后过上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可是要找回去，已是不简单。我会一个人随便去逛逛，反正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怕的。这是我当时自然而然的想法，现在看来，也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是每次休息放假他都会带我出来玩，因为会浪费时间，也会浪费钱。他更想是在外面打牌，或是就窝在家里睡觉这些比较有把握和放松的事情。如果我在这时对其恳求，指不定是会遭一场谩骂和说教。但，在一些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点上一些好吃的东西作为补偿，就比如说汉堡包。汉堡包是我当时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如果一个月能够吃上一次，就足以让我开心很久了，不过可惜的是，一年当中，一般是只能吃五六次，但在吃的时候我依然很开心。

在以前，我觉得他很高，却是奇怪，那么高的他，为什么要在矮矮的茶几上写东西。而那个由黄色的白纸粘合成的本子，我一直不知道是他用来干什么的。可能是因为他写的字比我还潦草，或是说他写得迅捷无比，只是简单地在本子上划拉了两下，就是写好了。

他很少用那个本子写东西，或是说很少写东西，一般是像我一样涂涂画画，又一般是在上面点着笔不知该写些什么。他习惯是坐在背光的那一个沙发上，而我则一贯躺在中间的沙发上看电视。他什么时候写的我不知道，我每次都只是注意到了他合笔的声音。久而久之的，我不再对其有任何的关注。天也不想聊了，他不想聊，我也有了这种莫名厌恶的情绪，大家端坐在一起，不是吃饭的话活像五个陌生人，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然后工作工作，还是工作。我讨厌工作，一是我讨厌，一是我替他讨厌，因为我觉得，是工作使他变得像个陌生人，而我，不喜欢他变成一个陌生人。我不想工作的原因应该可以就此敷衍一半理由吧？

我对时间十分敏感，可是在家中呆着就不会有一点儿感觉，似乎外面与家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活在家里，要么低头，要么平视，可不知道什么是抬头，我只觉得那样有点傻傻的。我家门前的树，每年冬天都能长到四楼，而一到春天的特殊日子，又纷纷地剪断剪断。所以，我习惯用看树的高度来判断四季。而，在厨房看树时，我一般会忍不住向上瞄一眼，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下班。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又久而久之，我甚至是不知不觉地将他上下班的时间给记住了。我十分自信于这些不是强行灌入的记忆，认为着这样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错误的，该是这个点，他便一定会回来。虽然我不知道注意这些到底有什么用，但是我习惯了，因为喜欢或是别的什么的。

——六点了。我独自望着窗外，而奶奶也快做好了饭菜，她同样跟着我一起张望。回来了，果然。我心中暗自叫到。厨房里的油烟很熏人，也闷地很，我不自流下眼泪，赶快是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然后数着拍子，进入房间，反锁上门，说什么帮他开门的，我当然是不会这么殷勤，毕竟心里也没什么在想的事。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数着时间的一分一秒，却又任由它流去，我不以为然。唯一可以让我对他产生浓厚兴趣的，也许便是那本小本子了吧？我尝试在他工作室将其偷到手好好看一看，研究一番。或者，可以说是盗吧，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很有手法的小偷——哦不，这时应该说是大盗——然后去看看那些令我好奇但又被藏起来了的东西。我一定要把它给搞清楚，吃可以快活我的心，虽然这只是暂时的。

十一点，今日奇怪的他下班没有在家睡觉，而我可不管那么点逻辑的分析，径直走向那上了锁的柜子。那点小锁怎么能奈何得了大盗呢？当然，我也一样。把手如蛇般伸进去，然后一股脑的屏感觉摸，当然还得是我，总能精准摸见。轻而易举的，我将其拿到了手，那一本我曾经梦寐以求日思夜思的小白本。只当是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进去时，只看见了第一页上的三个大字——备忘录。

我又奇怪又惊喜，便是继续翻了下去。

——很有时候，我无法改变的事情，却让它改变了自己！！！我对他竟然用着三个感叹号结尾而惊奇，但想了想他当年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大青年，一切也就没什么了。

——这个破机器！我又要喝西北风了……我的朝气是否也会因为工作而丧失呢？我这么想着决定着。

——这个节日有太多的不是，想通了，就什么也不是了，各位快乐！如果工作会让我讨厌节日，也许我会选择不工作吧？

——手机游泳还能用，运气也不算太差。原来这就是当年的他，精神状态成这个样子也不算让人讨厌吧？

——这天还是那么蓝！人却老了许多！我发现他特别喜欢用感叹号。

——谁陪我去喝酒呀！我讨厌喝酒，至少是在工作之前坚决不会喝。

——再没有如果！我对此无法想象当年的情景，倒是自己，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一个人的节日也挺好，我睡睡睡！

——今天又不小心划到手指了，倒霉！

——世界总是干一天累一天，我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

“啪”累了，我也是累了，不想再继续读下去了。现在想着，别是他原来跟我那么像，还是快点将其放回去，不然又得挨他批打了。但是，应该是我多想了吧？

——六点钟。他还没有回来，奶奶也和我一同眺望向那，只是经过等待之后，又别了回去。记忆是会骗人吧？也许他已经下班了，只是不在这下而已。一周，一个月，或是说多年后，等我再去想来，今年的春天，可不同于去年，味道淡了很多，人工合成的芳香倒是四溢。我在在白得透彻地灯光下拿出已经又破又翘的备忘录，将其随意地丢到沙发上。再拿起来看一会儿，然后又丢下，反反复复的十次，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我今晚很早就睡了，因为他今天下班早，要起快一点儿，不能睡懒觉，才可以与他碰面。不想彼此再像是个陌生人了，我成了一个虚假的自己，也开始殷勤起来了。在夜间睡觉时，梦也被记忆给挤了开，漫长地对待中我只以为很快结束。直到早上……

我前前后后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在夕阳的沙发上只剩了他久未动过一笔的备忘录。而我，大概率会成为那备忘录中的第二名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