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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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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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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倌爷爷

故事发生在四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当时我也就五六岁,刚刚记事儿。水倌爷爷当时也就四十多岁。他个子不高,也不胖,长得结结实实,浑身都是劲,挑起水来,步履轻盈,扁担咯咯直响,那颤微微的劲头,就像大姑娘挑花篮那么优美动听。他喜欢剃光头,又长得特别黑,显得有些老,所以都管他叫张黑子。我管他叫水倌爷爷,不光是因为辈分,也是对他的尊重。

据父亲讲,当年我家附近没有井,得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挑水吃。这儿的居民多么盼望附近有一口井啊!那年这儿来了兄弟俩,哥哥叫张井宽,弟弟叫张井厚。井宽三十出头,井厚二十四五岁。井宽是木匠,会打井。井厚浑身都是劲,有使不完的力气。哥俩是从山东家逃难来到这儿。他们知道乡亲们吃水困难,哥俩一商量,决定不走了,帮乡亲们打口井再说。因为钱不凑手,买不起打井工具和做井台、井槽、井垴以及辘辘的木料。他们只好一边找柜上吃劳金挣钱,一面备料一面挖井。这口井足足挖了三年才算大功告成。当那清澈甘甜的地下水汩汩冒出来,哥俩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庆贺胜利的时刻。但不幸的是,本来就体弱多病的哥哥井宽经不住日夜操劳,井竣工不久,他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井厚万般无奈,只好东挪西借,厚葬了哥哥。

为了还债,为了生存,井厚,就是我前面说的黑子,开始了打水卖水的生涯。他从井里把水打上来,放到水槽里,一担水仅仅收二、三分钱。再不用往远很远的地方担水了,附近的居民可乐坏了。大人挑,孩子抬,每天下班以后的时间,都得排长队打水,井沿就像唱大戏一样,热闹极了。老弱病残,家里实在没人担水,只要找到黑子,他就给送。又打水,又送水,一天把黑子忙的,真是脚打后脑勺子。

这是北方,到了冬天,井沿又光又滑,可不是好玩的喽!怕有人滑倒,黑子经常刨冰,清理井沿不算,还经常往井沿和附近的道上撒炉灰。怕出事怕出事,还是出事了!那天午后,十二三岁的柳枝带着八九岁的弟弟柳芳来抬水,一不小心,姐俩都摔倒了。一桶水全泼在了姐俩的身上。正是三九天啊!顿时两个孩子都成了冰人。这还不算,柳枝的脚踝还崴了。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不但水不能抬了,就连回家都成了问题。黑子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怕姐弟冻坏,他放下辘辘把,不由分说,背起柳枝,抱着柳芳,健步如飞,将他们送回家。到家里一了解,才知道柳枝的父亲正坐牢,母亲患有严重的肺心病,冬天更加严重,几乎不敢出屋。解放后,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政府救济。为了省两个钱,让姐弟抬水。听后黑子十分同情,决定为她家免费送水,感动得母女三人不知说什么好。黑子这一挑可就是五年啊!把柳枝由小姑娘挑成了大姑娘,柳芳由孩童变成了美少年。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一点也不假。柳枝不但长得眉清目秀,身体还发育得十分良好,真是该胖的胖该瘦的瘦,胸脯鼓鼓的,屁股圆圆的,腰哇,却是细细的。唯独不称心的是那次脚崴落了点残疾,脚踝鼓了个大包,走多了路脚有点疼,再走多了还有点瘸。除了这点毛病外,再有就是因为家穷没念书。不过脑子还挺灵,说话也挺咬木头,所有的家务活炕上地下洗衣做饭缝补连烂全能拿得出手。柳枝勤快能干不算,还很孝顺。她妈常年有病,除了不让她妈干活外,还给她妈煎汤熬药,洗洗涮涮,侍弄得一观一福,干干净净。这么好的孩子,左右邻居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没有不夸的。不用说,柳枝也是妈的心尖宝贝。这不柳枝也十八大九了,当妈的黑白都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耽误女儿的婚姻大事。

柳枝啊,井宽是不是三天没来送水了?他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有点放心不下,你快去井房子看看吧!行,我马上就去。就是妈妈不说,柳枝的心也早就飞了。井房子离她家最多也超不过二百米,眨眼就到了。柳枝一进井房,就看见井厚躺在里屋炕上呢。她三步两步来到炕边,见井厚捂着大被,闭着眼睛,呼呼直喘粗气。她伸手一摸,脑袋热得像火炭。井厚,你这不是病了吗?咋不吱一声啊!柳枝是个直性子,也没和井厚商量,跑到不远的药铺,将坐堂的老中医连拉带扯来到井房。老中医号了号脉,摸摸脑袋,看看舌苔,问了问症状,皱了皱眉说,病几天了?要是再过两天,可就不好治喽!大夫,他得的什么病啊?变成大叶性肺炎啦!再不抓紧消炎,肺子就烧坏了。老中医说话慢条斯理,一脸严肃。你就说能治不能治吧?柳枝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问。姑娘,他是你什么人呐,你这么着急?他是我哥。我能不着急吗?柳枝说完,脸腾一下红了。

   老中医还真是了不起。吃了他的三副中药,又吃了三副,半个月就好的利利索索了。这半个月对柳枝来说,可是忙坏了。煎汤熬药,烧火做饭,洗洗涮涮,还得摇辘辘打水,就两只手,也没有分身术,能不忙吗?能不累吗?可柳枝呢,再苦再累也心甘,再苦再累也觉甜。这就是爱产生的巨大能量。黑子哥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其实,黑子早就喜欢上柳枝,只是胆怯,寒羞,没敢表露而已。柳枝呢?也是如此啊!今天虽然谁也没有说出那个字,可从他们频闪的秋波里,早已心照不宣,灵光无限了。

   自此,黑子更加深深爱上了柳枝,柳枝也是一往情深,一天看不见黑子就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无论如何也得找理由上井房子转一圈,与黑子哥缠绵一会儿。没话找话,没事找事,帮黑子哥洗洗涮涮更是家常便饭。黑子光棍汉,一天到晚忙着打水担水,哪有心思料理家务?每次柳枝来,都是盆朝天碗朝地的,柳枝也不说什么,从屋里收拾到屋外,该洗的洗,该涮的涮,该规矩的规矩,一忙就是一小天。有时候还帮他做饭,做好了柳枝也不见外,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来二去,柳枝和黑子相好的事也就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水倌胡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天因为太晚了,黑子送柳枝回家,边走边唠。走着走着黑子就听见脑后生风,知道不好,有人想暗算他。说时迟那时快,黑子一闪身,躲过棒带风声的铁棍,然后转到那人身后,飞起一脚,恰好踢在那人的后腰上,就听那人妈呀一声栽倒在地。黑子一个箭步来到那人身旁,铁脚踏在他的胸口上,大喝一声:呔!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你也不打听打听,你黑子也是干什么的?知道梁山好汉燕青吗?那是俺的祖师爷!俺的拳脚就是从燕青那儿传下来的。那人不服,大喊,你少拿大奶子吓唬小孩子,老子不吃你那一套!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带有名的地痞流氓,人称沈三沈大肚子。也曾拜本地一个打把式卖艺的匠人曲虎为师,学过三脚猫四跟斗,自以为了不起,招猫逗狗,欺行霸市,酗酒斗殴,猥亵妇女,在社会上什么坏事都干,就是不干好事。臭名昭著,这一带谁都知道他。他早就看好了柳枝,调戏过柳枝。柳枝害怕报复,就只好忍气吞声,想法躲着他。他见柳枝和黑子好上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暗下黑手教训教训黑子。不料没有得逞,反而栽了跟头。黑子不想与他结仇,教育他几句就将他放了。沈大肚子不识好歹,又将他师傅搬了出来。可没过三招,曲虎就被黑子斩落马下,打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不服高人有罪。沈大肚子师徒双双败北,无地自容,灰溜溜走了,再没敢碰黑子的面。这下黑子可出了大名。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黑子就成了北镇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梁山好汉,武林高手了。街道请他当治保主任,派出所请他当特情、线人,一时间黑子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公众人物。不管别人如何抬举他,黑子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是谁,井照打,水照担,日子照旧过,恋爱照旧谈,老老实实做人,实实在在开井房,从不张扬。

    他和柳枝结婚那天,在井房大院摆了三天酒席,整个水倌胡同,没有一家不来的。就是沈大肚子,也捧了对暖瓶,蹭了好几顿酒喝.....

    吃水不忘掘井人。若干年后的那个晚秋,我携妻带子重返故土。井已没,井倌胡同已没,就连井倌胡同旁酷似小湖泊的深深大坑也耸起了高楼。萧瑟秋风,满眼高楼,我无法望洋兴叹,只好望楼兴叹了,手捧热土,南天遥祭:井倌爷爷!你身在何处?魂归何方?我是吃你水长大的孩子。我回来看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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