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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早上,一辆东海挎斗摩托旋风般开进了市公安局的大门。从车上跳下来一位头戴青呢子前进帽,身着三紧式橘黄色牛皮夹克,藏蓝色哔叽大喇叭裤,足登厚底消防式黑牛皮靴的年轻人。从他中不中,洋不洋,西不西,土不土,极其另类的着装上看,不是一个中国八十年代的花花公子,也是个来自上海滩敢为天下先的黑老大。此人个子不高,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一米七十二三的个头。不过,从他那深邃的眸子,两道挂着白霜的剑眉,额头上刀刻似的一道深深地横纹,以及裸露在帽檐边上黑白参杂的华发,潇潇洒洒,健步如飞,不拘一格的举止上看,他倒像一位历经沧桑,久经战阵,敢打敢拼,不畏强敌,执法如山的老干探。
他不是别人,正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赫赫有名的人称小鹞鹰的陈小虎。因为他果敢顽强,抓犯罪分子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干净利索,又因为他年龄不大,多说也就二十八九岁,故得外名小鹞鹰。
陈小虎拔下摩托车钥匙,提起公文包,大步向市公安局办公大楼走去。当他走到楼门口时,摘下前进帽,抖掉帽子上的雪花,又用帽子狠狠抽打掉身上的积雪,然后正了正帽子,戴在头上,他习惯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便向楼里走去。当他走到一楼中厅的时候,就被一群观看调资榜的干警挡住了去路。
陈小虎七零年参加工作,工资是警消十二级。伦工资级别,伦工龄,比贡献,他都理所当然地在涨工资之列。再加上他上次高风格转让了工资指标,这次不说他百分之二百应该在涨工资吧,也是十拿九准。所以,他无心看榜。他刚想从人群中挤过去,办他的事情。谁知就在这时,有个快嘴的小民警,似乎没有看到陈小虎,神秘而又不解地问身边的同志;“怎么没有刑警队的陈小虎呢?”“怕是不能吧?像陈小虎这样精明强干的刑警在我们全局也挑不出几个,不给这样的同志涨工资给谁涨?”那人先是摇摇头,后来若有所思的回答。
“我看哪,穷棒子烟袋——没准!这回涨工资是凭贡献。贡献又不能用秤称!要我说呀,谁有根有门,会走门路,谁就有贡献。工作干得再好,没根没门,再不会拉关系,也是白扯白,好事靠边站。”
“可不是怎么的,我有个朋友在文化馆工作,是个青年作家。去年在国家很重要的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很有分量的中篇小说,轰动了文坛。为我们市也算争了很大的光。照实说,这在文化系统也算出类拔萃的人才了,也算对我们市贡献不小了。可你猜,结果如何呢?在涨工资的时候,他对领导毫无表示,不但没给他涨工资,还给他扣了一堆帽子,说他不务正业,为了个人成名成家,捞稿费,占用工作时间写小说······干我们这行的,整天和坏人打交道,哪有不得罪人的?万一摊上个黑呈子,再加上个乔太守,别说涨工资,不处分你就烧高香了!你信不?”
调资榜前人头转动,黑鸦鸦一片,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自信百分之二百应该在涨工资之列的陈小虎,还是一个单身汉,又很节俭,每月的工资不说花不了吧,维持自己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有时他还能节省出来一些钱,交给彭伯母,贴补家中的生活。他并不缺钱花。这是实情。可听了大家的这番议论,他心里真有点七上八下不 是昧儿。参加公安工作以来,没黑没白拼死拼活地干,破获的案件有案可稽的就有几百起,抓获的人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犯罪分子即恨他又怕他。恨他软硬不吃,执法如山;怕他眼尖手急腿快拳术好,要是被他发现,想逃走试比登天还难。 自己这么拼命地干工作,可换来的是什么呢?他不愿意多想,也不敢想像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茫然不知所错地站在那里,两眼凝视着那张白纸黑字的调资榜。他真想上前把它扯下来撕个粉碎。可他转念又一想,不会的,不会有这等事!论工龄,论贡献,论其它条件,毫不例外地都应该给他晋一级。是的,他想的很对,按照这次长工资的条件,没有任何理由不给他长!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穿过人群往楼上走去。
他在209号办公室的门前停住了脚步。这是刑警队温队长 的办公室。他用手指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过了一会,才听到里边有人说:“请进!”
小鹞鹰推门走进队长办公室。
正紧锁眉头,肩上披着青呢子大衣在室内来回踱步的温队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那瘦得象刀一样的脸上,凸起的颧骨犹如两座小山包,陡峭的鼻梁骨好似一道峻岭横在两山中间,担起那副度数极高的金丝镜。大圈套小圈的近视镜遮住了他那深奥莫测的目光。他只是向陈小虎点了点头,小鹞鹰会意地坐在门旁的长沙发上。队长继续在室内来回踱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是在思考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温队长使劲地吸着香烟,在室内不停地踱步,这是他思考重大问题的习惯。小鹤鹰深深知道他这一习惯,不敢打扰他,只好耐着性子等着汇报。
“小鹞鹰,听你说又抓到了一只小鸡? ”温队长收住了脚步,坐在小鹞鹰对面的沙发上,半开玩笑地问。
“不是小鸡。是一个凶悍的毛头鹰!”
“小鹞鹰抓毛头鹰还真是件新鲜事,头一回听说。你把经过 说说吧。”
“昨天晚间我从家里出来走到康家胡同附近,就听见从胡同里传来‘救命呀!救命!’的呼叫声。我顺着声音追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两人正在地上撕打。等我到跟前时,一个人影向胡同深处跑去。有个姑娘倒在地上吓得直哭。不用问,这一定是一起刑事案件。我来不及向姑娘询问案情,迅速朝那个人影追去。事有凑巧,是个死胡同。那人狗急跳墙,拔出匕首穷凶极恶地向我反扑过来。我闪身躲过,同他斗了几个回合,他仍不肯就范,我只好拔枪示警。穷凶极恶的歹徒,根本不听警告,疯狂反扑,顽固抵抗,向我猛刺。无奈,我只好照他下肢开了一枪,正好打在他的腿上,当场将他抓获。”
“那人是胡飞吗?”温队长若有所思地问。
“我到跟前一看正是大名鼎鼎的西霸天。”
“西霸天是谁?”
“就是你说的胡飞。”
“那女的是谁?”
“尚志小学的女教师。”
“被害人怎么说的?”
“说她走到胡同口时,从后面上来一个男的。尾随到胡同里时将她抱住。摸她的乳房……”.
“胡飞是怎么供的?”
“说他喝醉了,记不清干什么了。”
“他有前科劣迹没有?”
“集众斗殴,流氓扒窃,在桃花巷一带称王称霸,无所不为,无人敢惹。所以群众叫他西霸天。”
“你看这是一起什么案件?”
“强奸未遂。最低也是流氓案件。”
“具体点说。”
“路劫,摸乳…”
“证据怎么样?”
“有被害人的证实,有目击者的证言,又是我亲眼所见。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犯罪,那就得进一步追查再说了。”
“他不承认,没有口供,就不好定。我看还是稳妥一点,再搜集搜集其他证据,最好办成铁案。不然,就是我们硬报检察院,也不一定能批。如果检察院不批,到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现行犯罪,又是我当场抓获,还有目击者,他们不批,恐怕没有理由吧?” '
“检察院有这个权力不批。我们只有建议权。现在有了《刑法》,《刑事诉讼法》,办案要靠法律,定罪要靠事实,不能感情用事。”
“我和西霸天素不相识,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怎么是感情用事呢?”小鹞鹰有点火了。
“我所说的感情用事,不一定就是说私人成见。我是说我们现在有法可依了,办案需要更加慎重。不能凭个人意气用事。”温队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他知道小鹞鹰的脾气, 不想把事情弄僵,有意把话拉回来。这样,室内的气氛瞬间又缓和下来。
“人,我是抓到了,现在在派出所呢。队长,具体怎么处置,你们定吧!”
“我的意见暂时保外就医,待治好了枪伤再研究处理意见。 而且鉴于这起案件的特殊性,复杂性,你把卷留下,我再请示请示有关的领导,看领导什么意见再说。”
小鹞鹰本以为自己奋不顾身地与犯罪分子进行搏斗,机智果敢地将西霸天缉拿归案,为民除了一害,不说立功,也一定会受到表扬和鼓励。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但没有受到表扬,反而被扣上个感情用事的大帽子,挨了一顿不硬不软正难受的批评。他气得嘴唇发抖,脸色铁青,真想和顶头上司温队长好好辨论辨论。
“温队长,市政府胡副市长的电话,打到了 203室。您是在这里接?还是到政治处去接?”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之后,一个端庄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虎子哥,你怎么好几天没回家呢?我见你脸色不好,又在这里和谁沤气?”政工干事彭冬梅来找温队长接电话,看见小鹞鹰也在这里,见他气色不好,很是为他担心。冬梅知道小鹞鹰的脾气,怕他和队长闹僵,今后工作不好干。
“冬梅来得正好,你先和他唠唠,帮我做做小虎同志的思想工作。我去接电话,去去就来。”说完,温队长正了正肩上的大衣,接电话去了。冬梅见温队长走了,亲热地坐在小鹞鹰的身边,有些担心地问,“虎子哥,你怎么好几天没回家呢?我见你脸色不好,又在这里和谁沤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