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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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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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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秋风一一父亲毁了我

山羊胡往诊归来,骑着自行车正悠闲地欣赏田野晚秋的风光,一群群惊飞的麻雀和乌鸦横空掠过,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阵阵汽车喇叭的尖叫声和车轮车箱与凸凹不平的道路磨擦颠簸撞击引起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三辆卡车逶迤行驶,一条长长遮天蔽日让人窒息的黄龙腾空而起,滚滚而来。敞篷大卡车上拉的是一车车穿着灰色劳改服去田间劳动的囚犯。

   山羊胡不想跟在卡车后面吃灰尘吸尾气,急忙下了自行车,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然后徒步前行,边走边唱起了他喜欢的京剧空城计选段。现在他仿佛就是那坐在城楼边抚琴边观山景的诸葛亮。不过他此时的心情可比当时诸葛亮轻松得多,愉快得多。

  附近的这所只押处级以上犯罪干部的监狱,已经人满为患。这所监狱,说起来也应该算一所特殊监狱,对于这些人的改造,使监狱的领导颇费心思。对他们宽了不是,严了也不是。有病就更不能拖延。这儿有个老病号,主要是心脏病,不犯则已,犯就很是吓人,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喘气都困难,如不及时吃上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或者抢救不及时,在几分钟内就可能毙命。这次犯病很是不巧,是在离监狱很远的田间,狱医不在,他手里又没有速效救心丸。这可怎么办啊!就在这万分危机的时刻,那位须山羊胡,骑自行车,穿白大褂,背药箱的乡间医生出现了。他仿佛是有备而来的老神仙。刚听有人呼救,他便飘忽而致。

   赵守成一一小不点,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我们大队长。不许你这么称呼他!赵大队身后一位不知天高地厚拍惯马屁的小管教瞪着眼噘着嘴,大声喝斥山羊胡。他狗眼看人低,哪里知道山羊胡与赵大队的关系?

  喝!当年青年点的小不点如今成了赵大队长,真是可喜可贺啊!确有他乡遇故知感觉的山羊胡根本不理小管教说什么,无比亲热地握着赵守成的手不停晃动,边晃动边说,真没想到会是你在这儿。

   柯大哥,你再看看他是谁?

   赵大队指着身边那位满头白发的囚犯病人说。

   别看他须着山羊胡子,明眼人一看,也不过四十几岁的光景。当他顺着赵大队的手势望去,看到那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病人时,立刻惊呆了。是他?不会吧?从面目上看是他无疑。但从他那一头白发看,就真的不敢认了。因为他和他年龄一般大,都正在壮年,哪来的一头白发啊!这他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囚犯原本也是和他一样,脸色红润,满头青丝油黑,而是被双规的那天一夜白了头。

   柯大哥,不敢认吧?你再仔细瞅瞅!魏新。魏大哥。

   如梦初醒的山羊胡一拍大腿说,是他,就是他!他用手弹弹身上的灰尘,捋捋山羊胡子,不再狐疑,迅速为病人开始看病。先把了把脉,然后又从药箱拿出听诊器,贴着病人的前胸后背反复听了听,然后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面色有点凝重地说,要是再晚一会儿,他可就没命喽!赵大队多少也懂点医道,他觉得山羊胡子的做法有点不伦不类,又把脉又听诊,说中不中,说西不西。可他哪里知道,这位山羊胡医生正是中西医结合大夫。在乡镇卫生院最需要他这样的全面手。不知经他手治好了多少人的病,抢救了多少生命。

   山羊胡子给病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又服了一丸自制的小药丸,不多会儿,病人渐渐心跳开始加快,有力,慢慢睁开了眼睛。当病人的目光与山羊胡的目光相碰时,病人就像被雷击了一样,浑身立刻抖动起来。山羊胡不敢认他,他却敢认山羊胡子。不过,山羊胡是这位濒临死亡的囚犯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他不想见到山羊胡,自有不想见他的道理。山羊胡不是别人,是他的发小,又是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铺炕的知青同学。

他叫魏新。山羊胡子叫柯烁。下乡插队的第二年城里招工,且是县直机关用人,对渴望回城的知青真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惜的是第一批就只有一个名额,得优中选优,人里拔人。青年点四十多人,选谁啊!因为柯烁是老高三,热心肠的点长,与社员关系打得火热,他不但能写会画,干农活也是把好手,论能力论贡献,还是看思想品德,在青年点里真可以说无人能比。所以点里同学和贫下中农一致推荐的都是柯烁。可报到县里后,回来的批文却是魏新。魏新也是老高中。从此他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不到十五年的光景,就当上了县长、县委书记。而柯烁呢,由于机会错过,后来又身染重病,抽调单位都嫌他身体不好,不愿找累赘,他在农村足足干了七年,等到大学招生,他才拼尽全力考进了某医科大学,当上了一名医生。后来为了回馈插队时父老乡亲对他的厚爱,他主动要求来到了这偏僻的山村卫生院当赤脚医生。

   分手时魏新心情沮丧,满脸愧疚,什么都不想说,不住地拉着柯烁的手晃动。但却一言不发。还是柯烁先打破了僵局,说,魏叔还好吗?

   好什么好?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有今天!

   记得当时县里流传的是魏叔被三结合之后,在常委会上狠斗私心一闪念时说过这样经典的话一一我这辈子再不当干部,我的子孙后代也不当干部!

  大话是说了,可他根本没那么做啊!要是他不托军管会的老战友老领导说情,不当上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不抢占青年点的名额,不把我整进机关,我不当县长,不当县委书记,我哪有今天啊!

   听了魏新这荒唐可笑不能自圆其说的说法,山羊胡只轻蔑地一笑了之。深知当年青年点顶名调包事件的赵守成听了魏新的说法,也不住晃头,觉得他不思悔改,仍甩锅给他父亲,实在可恶,令人不齿。

   伫立在秋风中的魏新,满头白发,被风一吹,如蒿草般飘舞,放眼望去,显得更加苍老悲催,早已不见往日县委书记神采奕奕的气魄与风采。山羊胡收拾起药箱,再次紧紧握过赵大队的手,骑上自行车,向魏新挥挥手,什么也没说,心中默颂着毛主席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诗句,不无感慨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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