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

        要说我丑，分和谁比。我头不秃，眼不斜，嘴不歪，下巴虽小也有，就是脸大点，腰粗点，脚大点，说话声大点。因此都叫我蠢大姑。蠢是蠢点，爹妈给的，我有啥办法！

        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是人生的四大喜。那么，幸福的新婚之夜一定是盼望已久的、缠绵悱恻的、美丽新鲜的、激动万分的、激烈而颤抖的、热烈而温馨的，正所谓良宵一刻值千金。这样才算得第一大喜。可我认为，那纯粹是胡扯，文人瞎编的，没那八宗事！我的新婚之夜与文人描写的完全不同，与我想象的也大相径庭，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它是那样的陌生而苦涩、漆黑而冰冷、悲戚而漫长。一连七天七夜我都是这样度过的。我不但没有幸福感，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种事情向谁去说呢？多么丢人呢！红娘又是自己的亲姐姐姐夫，就更没法启齿，我只好将苦水打牙往肚子里咽。睡不着觉时我在反省自己，是我哪儿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没有哇！结婚那天，来时我是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婚礼进行时我是百依百顺的，一切全听司仪的，让干什么干什么，让说什么说什么，我敢说，一件错事没做，一句错话也没说。我没惹他生气啊！他究竟和谁怄气呢？和别人生气，也不可能不上床啊！一定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使他不开心。既然我们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我就有义务侍候他，让他开心。他不理我，我不能不理他。白天，我早早就起来，劈柈子，端煤，生火做饭，收拾卫生，晚间，将洗脚水放到他的面前，轻声说，我给你洗洗呀？他沉着脸一声不吭，却将袜子脱了下来。我猫下腰，跪在她的面前，轻轻将他的脚按在水里，蜻蜓点水般温柔他的脚。他闭上眼睛，依然阴着脸，默不作声。但他也没做任何反抗的表示，而是任我摆布，温柔。我猜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享受女人对他的温柔。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吻男人酸臭的大脚。尽管我也很讨厌这种方式。他的脚丫偶尔像被蚊子蛰了般麻痒跳动，我的手连同我的心也像过电般兴奋。我的欲火在渴望中熊熊燃烧着。我多么希望能同他的欲火猛烈相撞，共同燃成冲天大火，把我们共同化作灰烬。成为永恒。我的希望很快破灭了，似乎有某种力量又在向他发出了警示，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仍旧对我冷若冰霜。

       新婚之夜最终是我睡在了床上，他睡的沙发。第二天我先抢占了沙发，逼他上床。他喝了好多酒，倒头便睡，一夜鼾声若雷。第三天我依然睡沙发，他没有与我争，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上了本属于他的床。第四天他回来很晚，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去，鼾声并不像昨天那么沉。第五天他起夜时蹑手蹑脚不忍惊动我，又似乎希望我被惊醒，他还偷偷窥视过我。我真想扑到他身上，把我这处女之身献给他。怎奈我还没这么大勇气，只好佯装假睡，自我作践火烧火燎的女儿身。第六天他回到家里已经凌晨四点钟了，他仍不理我，和衣而卧，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第七夜，伺候他洗完脚，我又在沙发上躺下，却更加睡不着。我自己用手开始抚慰我的乳房，我的隐私，我的臀部，在他起夜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故意将被子蹬掉，将雪白的女儿身全部暴露给他。他像被雷击了一样，霎时浑身颤抖，天旋地转，滑倒在地。我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立刻将他扶起，死死抱住。他也再没有力量将我推开········这天才是我们真正的新婚之夜。从此，我赢得了上床的权利，不再睡沙发了。

          我的丈夫叫吴辉，是老三届的高材生。由于命运的关系，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在粮库当搬运工。北京人叫窝脖，我们那儿叫苦力，卖老脖。他能说能写，聪明能干，有理想，有抱负，根本不甘心当苦力。他也根本不甘心找我这样文化比他低很多，又没有长相的农村闺女。我后来知道，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人生的最低谷，我才有接近他的机会，他才勉强同意和我结婚。否则，我根本没有机会闯入他的生活，做他的妻子。所以，开始我就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对于我也可以说来之不易的爱情。他不爱我，因为我与他相比，没有他值得爱的地方；可他对于我来说，到处都值得我爱。我得到了他，当然就像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我一切都可以忍耐。我真的想得到他，同他生生死死在一起！不但想得到他的身体，更想得到他的心。我没有大的本事，就在小处着手，争取他的认可。吃苦耐劳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不用现学。勤俭持家也是我家的拿手好戏，得心应手，根本不用背台词。所有家务活我是全包，就是他想动手我都不让他干。我长的是不俊，可我知道，关了灯，在就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什么是俊，什么是丑，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想尽办法利用我丰腴的身体优势，向他发起进攻，最大限度地满足他的性饥渴。没用太久的时间，他的身体就被我征服了。他的心也在慢慢向我靠拢。我深切地知道，要想征服一个人的身体容易，征服一个人的心可就不那么容易啦！欲速则不达。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是万里长征，不是跑百米，靠冲刺解决不了问题。爱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不但要有宏伟的蓝图，还要有一步一个脚印的规划，用一砖一瓦也不含糊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去经营它。为了缓解家中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结婚没几天，我就出去找临时工挣钱。家中缺粮，我回妈家去取。在丈夫痛苦的时候，我陪在他的身边，想尽办法让他开心，帮他减压；在他高兴的时候，我也高兴，同他聊开心的事情。他好喝点小酒，酒后吐真言。他心里最大的伤痛就是被爱所伤。有两位曾强烈追求过他的女同学莫名奇妙地离他而去了，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她们，总觉得他是爱她们的，她们也是爱他的。就是在结婚那天晚上，他想她们想的最厉害，觉得我哪儿都不如她们，后悔不该同我结婚，所以才不上床。我初次探得他心中的奥秘时，心里也很难过。和一个不爱我的人在一起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到什么时候是头呢？我曾经这样扪心自问。可我的心里充满矛盾，即怀疑这桩婚姻，又说什么不愿放弃这段婚姻。我在矛盾中苦苦挣扎。

         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吴辉的机会终于来了。我为他欢呼，为他高兴。他的同学都陆续在各个岗位崭露头角。不断有人推荐他进机关。这时文革中三位一体的保卫部撤销，重新组建公、检、法。分家后三家都缺人。缺得最厉害的是公安局。经同学推荐，组织考核，吴辉如愿以偿，进了公安局，甩掉老脖的帽子，当上了头顶国徽的警察。他头脑机警灵活，在派出所工作没多久，就被选进了刑侦科当侦查员。他在初中的时候就读过世界名著《福尔摩斯》。那时他就幻想当个中国的福尔摩斯，不料阴差阳错今天终于等来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为了早日实现他梦寐以求的理想，他废寝忘时地学习，不分昼夜地工作。我怕他累坏了，家务活一点也不让他干，几乎把家中所有的好吃的都给他吃，在我怀孕的时候也是一样。由于他工作积极，业绩突出，要求进步心情迫切，进公安局不到三年的光景，他就入了党，二年后提升为刑侦科副科长。没过五年，又当上副局长。

        就在这时，他的旧情人马晓华重新闯入他的生活。同他缠绵悱恻，重续旧情。把分手的原因全部推到父母的身上。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要不是父亲这个老极左，老顽固用刀逼着我，说我不与你分手，他就死在我面前。我妈也借机推波助澜，说要是那样，她也不活了。不然，我是绝不会离你而去的。她还说，虽然我丈夫是干部子弟，家庭条件很是优越，可我与他就是没有感情，就是碰撞不出火花，没有和你在一起时的那种激情，说什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这时候我才知道爱情是什么——就是与第二个人也找不到的那种感觉。我和你，你和我，才有的那种感觉，碰撞出的那种火花。辉哥，在我们分别的日子里，我痛不欲生，夜夜梦到的都是你，你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不离我的左右，让我梦牵魂绕。在我的生活里，真的不能没有你！事实告诉我，这才是爱呀！这才是情呀！这才叫情真意切啊！

         原本就对这段感情铭刻肺腑不肯忘却的吴辉，禁不住马晓华的穷追猛打，又陷入了感情的漩涡，无法自拔。对我的态度虽然说没回到冰点，也是没了多少温度。不用追问，我已经预感到新的感情危机已经来临。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认为的爱情结晶。所以我比刚一结婚时候冷静多了，沉着多了。我一如既往地爱着吴辉，一如既往地呵护着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全心全意操持这个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这时，马晓华已经离婚，更加穷追猛打，时时刻刻缠着吴辉，并以死为要挟逼吴辉离婚。你要是不离婚，不娶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已经与马晓华在宾馆开房多次的吴辉，担心不依不饶的马晓华真的一时冲动，跑到有关部门告他一状，或真的寻死觅活，闹出点什么乱子，那就会毁了他的前程！万般无奈，他只好同我将事情挑明。我伤心欲绝。当时真想去找吴辉的领导，揭开他与马晓华的龌龊行径，毁了吴辉的前程。可当我冷静下来之后，看到两个可爱的孩子，我的心就软了。我这时也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方情愿是徒劳的。性可以上升为爱，但绝不等于爱。我决定将爱归还吴辉，恢复他的自由。他不久就同马晓华结婚了。我也曾祝愿他们幸福。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吴辉在抓捕逃犯中不幸受伤，被打成了植物人。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我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医院，站在他的床前，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我没有计较他们的过去，主动同马晓华共同承担起护理吴辉的任务。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吴辉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不省人事。我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床前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幻想有一天他能够听见我的召唤，从噩梦中醒来。这天换班的时间到了，却不见马晓华的身影，左等没来，右等还是没来，打手机，不是离开服务区，就是无人接听。从此，马晓华不知去向，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来医院。联系不上她，我只好一个人担起护理吴辉的重担。许多亲朋好友都说我傻，没必要对吴辉那么痴情，也不该对他那么痴情，是他负你，不是你负他。如果吴辉永远这样下去，你不想法脱身，就会毁了你这一生，也毁了两个孩子。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说什么也不忍心放弃吴辉。我每天几乎在他的耳边上千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恢复记忆，尽快从噩梦中醒来，从新走上工作岗位，继续干他梦寐以求的工作，成为真正的福尔摩斯。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吴辉醒了，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可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马晓华呢？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情难受极了，五味杂陈，泪洒前胸。我害怕他受不了这么大刺激，刚刚恢复的身体再出问题，就没有告诉他实情。他是聪明人，很快就从我忧郁的眼神里看出了问题，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时，我没落泪，他却落泪了。我从没见他这样难过。他呜咽着对我说，我这回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若男，我今生今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