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冰?尚冰?尚若水?一连串的问号,在寒梅的脑子里不停地旋转。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是他!一定是他!庫寒梅手里握着这张名片,就象握着那只滚烫的手,捧着那颗滚烫的心一样激动。打过电话,听到那憨厚朴实熟悉的乡音、憨音、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低音,她的心几乎要跳出了胸口,激动得她一连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若水,若水哥!你哪里?你让我找的好苦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嘛,你为什么背信弃义?寒梅夜里经常喊着那个既可亲可爱又可恨可恶的名字而将母亲惊醒。寒梅,你是咋啦?念书念多念傻了呀!他不仁,你还这样恋着他.....不就是从小那点感情吗,值几个钱!?现在追你的人,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哪个不比他强?为人不能太死心眼喽,钻牛犄角,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妈妈知道女儿心中藏着一个人,她怕伤女儿的心,从来不敢触摸。今天她由于过于心疼女儿,害怕女儿真的出点啥事,才冒出这么几句让寒梅很是失望的话来。妈一一我的好妈妈,你不能这样说他!更不能这样相比!在我的心目中爱情与金钱地位没有关系!寒梅委屈地扑到妈妈怀里。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头,女儿眼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妈妈的衣襟,母女紧紧拥抱在一起......
二水城已是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人员流动大,发展空间大,机遇多。尚若水下岗以后迫于无奈,东奔西跑,南辕北辙,干了很多从来没干过的活,如当保安、售货员、采购员,甚至伫立街头站大岗卖老脖,登三轮出苦力,蹲市场卖水果蔬菜等等,只要能赚钱,让他生活过得去,他都肯尝试。尽管他什么活都能干,什么活都认干,可天不遂人愿,至今他还是一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穷光蛋。挣点钱,两位老人轮番有病,不但没攒下,还欠下了不少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的情况下,竟然还收养了一个孩子。没混出个样来,他觉得抬不起头,活的没尊严,无颜见江东父老。因此什么同学会,兵团战友会,他从不参加。并且离开老区,一再搬家,切断了与所有同学战友同事的联系。
今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却不服老,又干起了送矿泉水的生意。说是生意,其实就是给老板打工,送一桶挣一桶钱,而且多远的路都得送,多高的楼都得爬,不管是三九天还是三伏天,随叫随到,爬高楼,扛四十斤重的水桶,尽管他的身体尚好,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累得气喘吁吁,心扑通扑通跳,通身是汗,双腿发颤,夜里腰酸背痛睡不着觉,是常有的事。可为了达到客户满意,他真是随叫随到,多远的路都去,多高的楼都爬,宁肯身受苦,不让脸受热。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别人家最多一个星期或半个月用一桶水,这家人一个星期至少用三桶水,而且放在门前就行,不用往屋里搬。已经送了三个月了,给了他不少好评,却连用户的面都没见过。这个用户真可谓尚若水遇到的最大最好最容易服务的客户。他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个用户,也很想见见这个神秘的用户。不知是因为阴差阳错,还是另有隐情,他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总之,至今未能谋面。
用户住四楼,不算高也不算矮。这天他又来送水,刚刚爬到四楼,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连人带水桶一起从楼道滚下来.....
一个星期后,当他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市医院的病床上。他的身边围着一群人,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其中有一位面容姣好,头发花白,说话极其温柔的女大夫正坐在他的床头,为他做进一步细致地全身检查。若水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尽量地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一遍一遍看着这位女大夫。女大夫也尽量控制着激动的情绪,默不作声地做着她的工作。她一言不发,看完病,默默地放下一张照片,不等若水说话,她就走了。
若水看到这张照片顿时泪如雨下,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就是库寒梅!她怎么会在这儿?是她救了我?若水握着照片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一九六八年秋,为了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高中毕业的尚若水与庫寒梅由二水市来到北国边陲的八五二农场,穿上黃棉袄黃棉裤,成了地地道道屯垦戍边的兵团战士。他们被分在一个连队。由于尚若水能诗会画,多才多艺,又思想积极要求进步,不怕苦不怕累,工作积极肯干,不到二年的光景,就入了党,由文书荣升为副连长、指导员,在兵团很快展露头脚。曾是同班同学的庫寒梅对心胸宽广,正直无私,德才兼备,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尚若水早生爱慕之情。若不是因为尚若水一味要到兵团来,出身干部家庭,身为独生女,且身体有病,可以留城的庫寒梅是不会到兵团来的。尽管庫寒梅体弱多病,可她天生丽质,貌美如花,且艳而不娇,美而不媚,骨子里就带股永远不服输的韧劲,冲劲,让尚若水心生爱慕,早有投桃报李的打算。来兵团后,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越走越近。只是北国边陲的恶劣气候,艰苦的环境让这位体弱多病的寒梅同学很不适应。若水从实际出发,为了他们纯真的爱情,若水以连队指导员的身份多次找团部领导反映情况,说寒梅不适于连队工作,应该根据他的身体情况从新安排适当工作。经过考察,征求基层组织意见,团部决定调庫寒梅到团卫生所当护理员。可庫寒梅不愿离开若水,却死活不同意。经过若水一再做工作,并向她做出今生今世非她不娶的庄严承诺,寒梅这才去了卫生所。
一次寒梅单独出外执行任务,回来的路上赶上暴风雪,迷了路,深夜未归。若水知道情况后,亲自带领全连战士寻找一夜,却连个影子也见到。正在若水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以为寒梅冻死或被狼咬死在了路上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说庫寒梅在他们的手上,需要拿两千元赎金方可放人,并威胁说,如敢报案,或不按时交赎金,他们就撕票,再别想见到庫寒梅!得此消息,心急如焚的若水一方面向上级汇报,一方面发动群众筹措赎金。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为了寒梅的人身安全,他说服了所有人及其组织,由他带着赎金,冒死去见绑匪,同绑匪谈判。一见面,不容分说,绑匪头就下令将若水绑了起来。并大声追问,带尾巴来了吧?快说!带什么尾巴?我要是带尾巴,我要是报了案,我还会来这里吗?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就把我扣在这里,把我女朋友放了。我是连队指导员。我比她值钱。当绑匪看到他大义凛然,毫不畏惧的样子,都被震住了,也被感动了。头发话,收了赎金,放了寒梅。当寒梅被救出,同冒死相救的若水出现在战友们面前的时候,无不激动的热泪盈眶,相互拥抱。战友们也无不为若水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为他竖起了大拇指。寒梅的心也再一次被若水的大无畏精神所打动。爱情的种子也在他们的心田生根发芽一天天长大。
受了这次惊吓与折磨的寒梅的身体每况愈下,更加糟糕!
五年后,若水决定将自己的回城指标让给寒梅。寒梅回城那天,再一次拥抱若水,当众表白,若水哥,你是我今生今世遇到的最好最好的好人,也是我今生今世最值得信赖的男人,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风浪,发生什么事情,我庫寒梅都非你尚若水不嫁!我若变心.....若水急忙用手捂住寒梅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回城后寒梅考取北京医科大学,并获得博士学位。出国留学回来,接到上若水的一封信后,她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毅然决然返回二水市,非要找到尚若水,搞个水落石出不可!
寒梅多次给兵团去信,都无功而返。打电话,尚若水也不接。她之所以决绝回到二水市,就是决心搞清若水的下落,找到他,与他当面鼓对面锣,问清不理她的理由。近来她在医院的给水处发现了一张叫尚冰的名片,引起她的怀疑。她给尚冰打过电话,发现他的声音与若水很像,就决定多要他的水,先支持他的工作,再想法在适当时机谋面。不料在她回家时竟然发现若水跌昏在楼下走廊里。
七年后尚若水返城到一家国营大厂当保卫科长。后来这家国营大厂被人收购,重组,变成了私人占百分之九十股份的股份有限公司。实际就是私企。由于他反对出卖国企,曾领头闹事,得罪了老板和顶头上司,被迫下岗.....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他在兵团时由于一次意外工伤事故,砸伤了命根,确诊为再无生育能力的残疾人。他为了庫寒梅的后半生幸福,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离开他,他给她去了最后一封信,告诉库寒梅,你已经进入最高学府,我们已经拉开档次,而且,以后你还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拉越大,同时,因为一次意外事故,我的身体也发生了你意想不到的变化,我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我们已经不适于在一起生活。同时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希望你不要怪我,忘掉我们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启你的爱情之旅……祝贺你早日组建家庭,过上幸福美满的新生活!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请你好自为之,今后不要再打扰我。你曾经的爱人尚若水。就这样,他确实与她断绝了联系。来信不回。电话不接。回城后,怕找到他,他又与兵团的战友、原来的同学朋友几乎全部断绝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如今的庫寒梅一定早已经组建了家庭,生儿育女,是另有所爱的幸福女人了。
若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已经发黄,正是他送庫寒梅回城时,他们相拥的照片。他那里知道庫寒梅虽然已经是著名的博士生导师,在医学领域已有重大成果的院士,但她至今仍守身如玉,孑然一身,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已组建了家庭啊!
得知若水受伤的消息,他的弟弟妹妹侄儿侄女都来看他,病房里挤满了一屋人。他正拉着一位女人的手说话时,庫大夫来查房,见此情景,转身想走开。寒梅,请你们认识一下。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他就又昏厥过去。经进一步检查,他的昏迷是由于颅脑损伤所致,需开颅手术。开颅手术,有生命危险,需家属签字。庫寒梅拿着协议书找家属签字。你是他的家属吗?请您在协议书上签字。我必须马上为他做开颅手术,他能否下来手术台,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不马上手术,危险就更大!我是他妹妹,可以吗?最好是他爱人、子女。爱人?他没有结婚啊!我上哪儿去找他爱人呀!?我是他儿子。我签!一个穿着蓝色校服,满脸稚气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男孩冲到庫大夫的面前,极其自信地说。喔,请阿姨大夫不要误会,我是尚爸爸收养儿子。小男孩是尚若水兵团战友的孩子。在一次车祸中不幸父母双亡,临死之前战友将孩子托付给了尚若水。尚若水不负战友重托,一直如亲儿子一样抚养他。如今他正在读高中。说到这儿,庫寒梅一切都明白了!他没有结婚!他没有爱人!这声心灵的告白,像闪电一样,击穿了寒梅的肺腑,她的眼泪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她不顾一切地扑倒若水的身上,握着若水的手说,若水哥,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为什么还要欺骗你自己?你快快说呀!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也明白。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是从前的若水哥!从前的若水哥!我们今后永远永远也不再分开!我马上为你做手术!
女博士信守诺言,苦苦寻找二十年,终于找到了一往情深的恋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二水市的大街小巷。大小媒体记者,兵团老战友,昔日老同学,以及他们的亲人朋友同事潮水般地涌向医院,采访他们,向他们祝贺,向他们致敬……
与此同时,有两辆豪车开到医院门前,车上下来两个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他们似曾相识。那位头戴灰色礼帽,鼻梁上卡着茶色墨镜,身着米黄色风衣的人是寒梅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美籍华人,某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白领。另一位梳着黑又亮大分头,身着藏蓝色西服,雪白衬衫系着金利来领带,足登橙亮耀眼的老人头皮鞋的帅哥是某市市长。他们以为豪车一到,就会如众星捧月一般,受到热烈欢迎,盛情款待。不料他们却被尴尬地晾在医院门前。更让他们难为情的是电话关机,无人接听。他们本想一怒之下打马回城,一走了之。可又心有不甘,只好屈尊大驾,自己弃舟登岸,一路打听,左拐右拐,七上八下,耐着性子找到寒梅的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听护士说,庫主任在手术室呢。手术室门前簇拥着好多人。据说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十几个小时,不知还要等多久。等了一会儿,大分头甩甩头,又习惯地甩一下衣袖,露出腕子上乌黑崭亮的劳力士,看看了看,皱了皱眉,一脸无奈的样子,悻悻地走了。没过多久,礼帽先生接了一个电话,叹了口气,也一脸无奈的样子,走了。看得出来,他们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让他们心情为之一振的是,他们的豪车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得水泄不通,象欣赏国宝大熊猫一样兴致勃勃。眼神火辣,意念飞腾,扒着车窗,使劲往里瞅,甚至有人想钻进车里兜一圈,过把瘾,觉得死也值。有几束可怜的眼神,望着豪车远去的背影,竟然定格在了哪儿。听说这两辆豪车是来接庫大夫的,庫大夫不识抬举,冷落了人家,把人家气跑了。更是有人直拍大腿,说庫大夫是书呆子,250,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有人嫉妒,有人替她惋惜。
只有那几个衣着不正,面色凝重的亲友,一直眼巴巴守着手术室的门口,不肯离去。
天光已经大亮,而手术室的灯光依然亮着。忽然,手术室内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哭泣声。
库大夫窗下的那支腊梅花迎着料峭的寒风,静静地开满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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