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

   我背起药箱，带上理发工具，跨上自行车，还未等出院门，就听老婆叫我，喂，亲爱的，我的大博士，你上哪去？我顺口回答，去给孙师傅看看病，剪剪头。老婆不听则已，一听吓了一跳，两眼冒着绿光，好像中了邪似的将我一把拉住，眼睛瞪得像牛一样，死死地盯着我，惊诧地问我，你再说一遍？你去干什么？这时我才如梦初醒，眼圈顿时红了，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翻腾，丢开自行车，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还是不顾老婆的阻拦，含着眼泪，骑着自行车，背着药箱，带着理发工具来到福泰托老院。

   二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受人之托来到福泰托老院为一位老人看病。这次看病，发生了两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是巧遇我的同桌秦晓颖；二是这位患者竟然是我寻找多年的一位出租车司机。秦晓颖不但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曾经的梦中情人。她不但人长得漂亮，也很善良，且聪明伶俐。那位出租车司机当年我就知道他姓孙。记得那是我参加高考的头一天，由于过马路匆忙，一不小心，被一台横穿马路的三轮车刮倒，伤了脚踝，无法按时抵达考场。就在这时，一台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师傅过来搀我。我摇了摇头，意思告诉他我没有钱打的。他也摇了摇头，意思他不是在揽客，而是问我去不去医院，我说不去。他又问我，要不要报案，我又摇了摇头。那我送你回家吧？我没有理他。从地上努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说去考场。他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骂了一声，猪脑袋！然后不由分说，连拖带捞，将我按在车上，非拉我去考场。于是，我肃然起敬，顿时想起了鲁迅先生《一件小事》之中的黄包车夫。

   他开车的技术很娴熟，去考场的路如数家珍，穿大街过小巷，躲过塞车的路段，准时将我送进考场。这是缘分。他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他还说，这三天我包接包送，你只管安心考试，什么都不用考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他说到做到，一丝不苟。因此，脚伤并没影响我参加高考。更令人欣慰的是，有如神助，我发挥得比模拟考试高出了40多分，手掐把拿地进了我梦寐以求的医科大学。7年后我被一家诊所聘去当大夫。我与老板关系处得很融洽，后来他移居澳大利亚，就把诊所留给了我。我摇身一变成了这家诊所的老板兼大夫。我如鱼得水，救死扶伤，尽展所长。毕业后，我到处找哪位姓孙的司机，一直没有找到。这是我的一桩心愿，无论如何我想达成。这次竟然在托老院巧遇，用他的话说，这真是天意！同桌告诉我，孙大叔的命很苦，就一个儿子，还得了白血病，医治无效，白发人送黑发人。为儿子治病花掉了他所有的积蓄。老婆见他一无所有，也和别人跑了。自此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一股急火，又得了脑溢血，落了后遗症，不能再开出租车。经过简单地治疗后，街道与民政部门联系，将他送进了托老院。知道他的不幸遭遇后，我深表同情，郑重地对他说，孙叔，今后我就是你的儿子！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像从前我不敢相信他一样。从此以后，我不但成了他的私人保健医，还主动担当了他的生活秘书。我买了理发工具，用儿子和熟人练手，学会了理发。从那一刻起，我就成了孙叔的专职理发师。20天左右，我就给他理一次发，几十年风雨不误。怕他孤独，我还边理发边同他聊天。在聊天当中我发现，对老人生活上关心是对的，可精神上的救赎也是不可或缺的，在某种程度上，要比馈赠物质还重要。每次见到我，他总是说，能看到你我就很高兴，比带什么东西都强。这时我才真正理解《常回家看看》那首歌为什么会火的原因。人老了，最怕孤独寂寞。非常希望儿女亲朋好友经常来看看。哪怕是一个问候的电话，一抹不经意的微笑，都是对老人的巨大安慰。

    昨天，是我给他理的最后一次发，洗的最后一次澡。他临闭上眼睛时对我说，我一个既没钱又没势的孤老头子，能有你这么一位大学生陪伴我这么多年，全心全意地照顾我这么多年，我这辈子真的值了！说完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他安详地闭上双眼，无牵无挂地走了。

    我仿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当我的身影又出现在托老院门前时，秦晓颖带着全院的老人夹道欢迎我。从老人们那渴望的眼神里我清醒地认识到，我不但应该是孙叔的儿子，也应该成为这帮老人的儿子。我使劲握着秦晓颖的手说，同桌，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谢谢这些老人对我邢大学，邢惯性的厚爱！从此，老人们都亲切地叫我惯性。在他们的记忆力，早就忘记了我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