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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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北这个风景秀丽，环境优雅的海棠小区里，有花园洋房，联体别墅，越层高层，高中低档的住宅都有。虽然都连在一起，各个区间还是有栅栏分开的。管理还是有区别的。不用说，这里有富人也有穷人。
在穷人当中，要数楼头一厨一室那孤儿寡母了。没人知道她们的真正底细。据说这母子原来也不是穷人，丈夫大概是当官的，在一场车祸中因紧紧护住老女人的儿子而自己不幸丧生。生死与共的男人就这样在她的眼前活生生地倒下了，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灾难的打击，老女人也得了一场大病，至今还在靠透析维持生命，倾家荡产才保住了性命。焉有不穷之理？如今儿子长大成人，在医院干勤杂工。母亲已退休。母子相依为命。
老女人虽然病态，但却能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一位绝代佳人。白皙的皮肤，匀称的个头，瓜子脸上相钦着一对深藏不漏的睿眼，再配尖尖的上柳叶眉，大樱桃口，高耸的小鹰沟鼻，黑瀑布似的披肩发，可想而知，当年是多么的风流俊俏！她不但长得俊俏，而且举止文雅，说话声音温婉亲切，既柔情似水，脉脉含情，又卓尔不凡，十分得体，一看就是受过特殊专业训练很有素质的文化人。从她忧郁的眼神里还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心里有隐隐的痛，深深的爱。
近来贫民区挨着老女人的住处移居一位身躯微微有些驼背的老男人。不过，如果你再细心观察，就会觉得老男人也绝非一般人可比，年轻时一定也是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干练的英才。老男人似乎有意识接近老女人，老女人似乎也有意回避老男人。因此，他们相安无事，一直未曾谋面。老男人不敢确认老女人的身份，尤其是她的那个大儿子的来历，实在让他费解。老女人似乎对老男人的到来感到很是意外和惴惴不安。
小区栽满了海棠树。海棠花开了，又落了，落了又开了。花香四溢，沁人心扉。寒来暑往，年复一年。
老男人似乎有些来头。满脸沧桑，满眼泪花的老男人伫立在海棠时下，静静地仰视海棠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对以往的无限怀念与怅惘，对未来充满期待与迷茫。
有一天那老女人也来到这颗海棠树下，如那老男人一样，眼里浸着泪花，久久地久久地仰望着那棵默默无语的海棠树！或许她也想来这里嗅嗅老男人的气味。她好像有一肚子话要对海棠树说。那战斗在敌人心脏的日日夜夜，许许多多生离死别惊心动魄的情景，刻骨铭心，历历在目，岂能忘怀！那份坚守，那份执着，那份初心，又怎能不刻骨铭心！不过，那早已超负荷的心灵让她警觉万分，有许多话宁肯烂在肚子里，也不肯轻易向世人吐露。包括这位突然闯入视野的老男人。那几十年前的一幕一幕想演电影似的在她的脑海里翻腾旋转，搅得她心神不宁，难以入梦。在她的记忆里，他是那么的干练，那么的优秀，那么的终生难忘。哪怕他从新脱胎换骨，面目全非，她也能认出他来。他的音容笑貌，特别是他那具有磁力谁都无法取代的的声音，只要他一张口，她就会确认无疑。可是，那声音，就像永不消逝的电波，却至今没有听到。尽管咫尺天涯，也只能魂牵梦绕。
她有儿子？她一定是结婚了！两岸相隔如阴阳，音信皆无。她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她才——这不能怪她。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革命的后代！想到这儿，心情郁闷的老男人心胸豁然开朗，如释重负，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再纠结。
这天老男人终于与老女人碰面了，是在小区门口。笑容可掬的老男人刚要张口说话，不幸的是，院外突然冲进一辆失控的摩托车，将他撞到，血流满地，生死未卜。
正在急救室抢救的老男人危在旦夕，急需大量输血。可他的血型特殊——AB型血。血库里没有。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医务室接待了一位闻讯赶来的好心义务献血者。化验结果，果然也是AB型，且与老男人匹配。这位献血者就是老女人的儿子，医院最底层的勤杂工。
老男人得救了，并且知道献血者就是老女人的儿子。他泪流满面，欣喜若狂。儿子！我的儿子！他这样想，有人一定以为他是疯子。
事情是这样的——
老男人与老女人都是国共合作时期留在国民党军队内部的特工。在国民党败退台湾之前，经组织决定，他们由假夫妻变成真了夫妻。准备共同随国民党军队入台湾的共产党人。可是由于阴差阳错，老女人没走了，留在了大陆，回到组织怀抱。老男人对老女人情有独钟，爱之深，情之切，无与伦比。因此，他再没有择偶。他日夜盼望有一天回到大陆，夫妻团圆，共叙旧梦，白头偕老。两岸三通后，他已离开军阶，变成了一位成功的商人。他以商人的身份，投资大陆，开起了露台独资公司。他以一位特工的睿智，商人的头脑，学者的执着的精神，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大陆找到了老女人的线索，煞费苦心住进了与老女人毗邻的小楼。老女人凭借职业的敏感，立刻就对老男人提高了警惕，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因为时间久远，虽然老女人不敢一下子就断定老男人就是他从前的搭档，后来的丈夫，却也做到了心中有数。睡不着觉时，她的心中也时时涌起一股甜蜜的潮水，爱情的波澜。
海棠花又开了。树下一对满目苍桑却笑容可掬的老人相拥而立。据说老女人叫王海棠，老男人叫秋海棠，他死去的战友叫卫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