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缘

过去他都是吃完早饭，到市政府广场放风筝。过去放风筝，看到风筝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像大雁、老鹰、小鸟、蝴蝶在天空翱翔，心情无比高兴，愉悦，甚至如醉如痴。仿佛身心都系在风筝上，和风筝的脉搏一起跳动。情系蓝天，心怀风筝，心旷神怡。可如今风筝李早上五六点钟就来放风筝，而且一放就是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并且痴呆呆地仰望着风筝默默流泪。性情大变，往日风采不见。今天他放的风筝，和从前的八卦、蜈蚣、蝙蝠、蝴蝶、雄鹰、美人鱼截然不同，我影绰绰看好像是一幅人头画像。我记得他好像是因为放画像出过大事。但愿这回不是。

    我和风筝李是光腚娃，彼此熟悉的很。他的乳名叫铁蛋。如今晒成了老铁球。由于风筝一直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屈指已有五十余年，半个世纪的交情，应该算不短了！

    如今我们都已经老了，老得有点害怕风大，牵不住风筝了。我们老是老了，可对风筝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小时候是星期天放，节假日放；有了工作，抽时间放；有了家庭，挤时间放，现如今，起早贪黑地放，宁可饭少吃，觉少睡，也要放风筝。小时用秸秆扎，报纸糊，因陋就简，玩得也很开心。如今放的风筝，五颜六色，面料柔软细腻，防雨防风，经久耐用。线拐子也换成了罗盘。过去拆旧袜桩子，旧手套当风筝线，风大易断，如今换成了尼龙绳或更高级的网线，再不担心绳断了。随着社会的变迁，发展，不但风筝的质地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放风筝的人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风筝不再是穷孩子的专利。不过，我觉得风筝李的性格却没怎么变，依然那么倔强，那么执着，那么认真，那么与现在的社会格格不入。人家都去千方百计赚钱的时候，他却依然故我，不理不睬，还在放风筝，似乎放风筝比赚钱还重要。老婆深深的理解他，知道他对风筝情有独钟，从不逼他拼命去赚钱。儿子却不那么想，认为老爹没正事儿，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对儿女不负责任。儿子多次将风筝藏起来，或毁掉。父子因此做仇。儿子一再郑告父亲，看你这风筝能放到什么时候！风筝能不能养你老！因为破风筝，好悬没成了反革命，还不吸取教训！要不是我妈我姥救了你的驾，说不定现在你还在监狱里呢！风筝李瞪起牛眼珠，扳起锅底黑的脸，指着儿子骂道，兔崽子！我就依仗风筝养我老！有本事你使去，别跟我使，别跟风筝使！少拿风筝说事儿！父子常常因此不欢而散。

   风筝李小时候放风筝，还真的惹过一次大祸。他也因祸得福，娶了理解他，爱他，知疼知热的好媳妇。

   小时候找不到合适的纸糊风筝，铁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到一张毛主席画像，他就用画像糊了风筝。在放飞的过程中，被小三拐子发现，准备举报到红小兵大队部，给他扣上反对毛主席的大帽子，要批斗他。铁蛋不服，说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将他放到天上去，不正好吗？让他老人家照耀我们，怎么是反动哪？紧接着他就唱起了《北京的金山上》。他又唱又跳，故意气三拐子。你用毛主席像糊风筝，就是反动！三拐子还是不依不饶，眼看就要出大事！

   居委会主任王大妈领着女儿大丫走过来，见三拐子正拽着铁蛋手里的线拐子不撒手，还一门吵吵你反动你反动。大丫早就看不惯三拐子，冲过去帮助铁蛋，呵斥三拐子，你胡说什么哪？谁反动？我看你才反动呢！

   王大妈怕将事情闹大，对铁蛋不利，她就极其严肃地说，你们别吵了，风筝给我，我带到居委会去研究研究。三拐子总想讨大丫的好感，见王大妈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说，那行，我听居委会的。

   于是，这件事被王大妈给压下了。铁蛋爹后怕，狠狠打了铁蛋一顿，并勒令再不许玩风筝。铁蛋心中很是感激王大妈和大丫。从此，大妈家有啥力所能及的活，铁蛋都抢着干，帮着干。从此，铁蛋和大丫的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不过，很快他们就分开了。铁蛋下乡插队一去就是六年。这六年中也发生了不少事。有一次铁蛋发高烧，起不来炕，铁蛋妈求大丫送药，大丫骑自行车去青年点的途中，在高粱地解小手，被一歹徒发现，施暴。大丫奋力反抗，崴了歹徒的命根子，被大丫牢牢抓住不放，听到呼救声的巡逻民兵及时赶到，将歹徒当场抓获。虽然大丫勇斗歹徒，成为远近闻名的女英雄，受到政府的大力表彰。可造成大丫怀孕，偷偷打胎，给大丫也造成了严重的思想负担。自此终日闷闷不乐，一病不起。铁蛋知道后，多次从几十里地外的青年点跑回来看大丫，安慰大丫。这不是你的过，你为我送药出的事，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吶，怎么能怪你吶！你放心，大丫姐，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怪你！他俩的感情也因此越处越深。大丫说，铁蛋你要是在农村扎根，我就陪你去乡下！铁蛋说，我要是抽回城里，非你不娶！铁蛋回城后，进了机床厂，当上令人羡慕的钳工（万能工种）。比他大两岁的大丫还在家里待业，很是着急上火。铁蛋有了令人羡慕的工作，信守诺言，从不歧视大丫，还经常和大丫促膝谈心，积极帮她找工作。大丫很是感激。铁蛋在放风筝时认识一位小学校长，学校正好缺代课教员，大丫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做小学代课教员绰绰有余。文化没问题，大丫长得个头高挑，又白又胖，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惹人爱，当然目测也没问题。不过，因为海外关系，政审没有过关，当教员的梦破灭了。

   这时候风筝协会在北镇成立了。当年的铁蛋，如今的风筝李当选会长。随着会员的不断增加，对风筝的需求量也不断增加。风筝李看到了商机，和大丫研究，经大丫同意，他们找了一个廉价出租房，开启了风筝商店。大丫一方面负责管理商店，一方面和铁蛋学习扎风筝、扎蜈蚣，以及创作、制造与风筝有关的产品。生意虽然进展缓慢，甚至亏本，但是，他们也没有轻言放弃。就是铁蛋把工资钱都搭进去了，仍然咬牙坚持。功夫不负苦心人。三年后，随着风筝李与大丫在全国风筝大赛双双夺冠，名声大噪，他们的风筝系列产品也随着打开销路，走向全国，乃至世界。在他们事业有成之后，喜结连理。铁蛋成为风筝王，大丫理所当然地成为王后。铁蛋与大丫生产的风筝系列产品被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成了当仁不让的传承人。

   这天小镇的上空飞起了上千只白色风筝，且飘带也是白色的。遮天蔽日，肃穆惊心，蔚为壮观。这遮天蔽日的风筝，好想再为谁祈祷，送行。

   原来，是为风筝往后送行。前天，大丫在风筝工作室无疾而终。为了哀悼这位鞠躬尽瘁的风筝王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风筝协会会员与风筝爱好者，自发地为她举办了这场特殊的葬礼。

   我细细观察，仰望，风筝李今天放的画像不是别人，正是与他终生以风筝为伴的妻子一一王大丫！

   王大丫的灵魂在天上飘呀飘，风筝李的心呀也跟着飞上了天空，那风筝和他们的灵魂一起飞舞，歌唱……风筝李手握罗盘，眼望碧空，含泪说，大丫姐，你慢些走，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