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羊肘子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北镇屯子的生产组织叫生产队。生产队有三倌：马倌牛倌猪倌。马倌牛倌咱不说，今天专说说猪倌。那时生产队养猪，各家各户也养猪，但都由生产队选派的猪倌一起放。因为是东北，只有春夏秋三季放猪。社员下地早，各家各户猪撒的晚。猪倌从屯东头或西头，在村头一喊，松猪了！各家各户将猪圈打开，放惯了的猪，吱哇乱叫，像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聚集到猪倌的麾下，按着猪倌的号令，鞭子所指，向村外的荒草甸子浩浩荡荡进发。中午回来，下午再撒出去。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猪放大，大猪育肥，母猪下崽，肥猪充了年关。浩浩荡荡的猪群也就成了村中的一道靓丽风景。猪倌也由小猪倌变成了大猪倌老猪倌，这道风景线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在群猪的面前，猪倌既是三军统帅，也是催命判官，不管你是多么调皮的猪，若敢不听他的指挥调遣，绝没好下场。兵不斩不齐，将不斩不勇。猪倌的鞭子，就是一切权力的象征。可以责罚任何一头猪。轻者点到为止，重者鞭鞭见血，骨断筋折。即使是再凶恶顽劣的猪，也不敢和猪阎王较劲。所以，在猪群的面前，猪倌也是像八面威风的天蓬大元帅一样不可一世。

 我们大豆腐坊屯的猪倌就更是与众不同，外号叫大羊肘子，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来叫去，已经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因为他能吃，一顿可以吃一个四五斤重的大羊肘子，故此得名。大羊肘子个子并不高，多说有1·65米，不过长得敦实，像过去腌菜使的小二缸。他肚子大心也大，天不怕地不怕。他胆子大除了天生，还因为他无牵无挂，掉井不挂下巴。他原本不是本地人，是六十年代由山东老家逃荒过来的盲流。因他偷吃马料，被马倌抓住，交生产队处理。当时队长正是孙老好，见他可怜，就把他留下当了小猪倌。在生产队队房子住，在一个五保户家吃。五保户姓田，都叫他老田头儿。老田头儿就领个傻闺女过日子。大羊肘子来那年才十五岁，一晃三四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了敦敦实实的大小伙子。大羊肘子身体好，为人也很仗义，老田头儿看好了，托孙老好保媒。孙老好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就和大羊肘子说了。生产队长做媒，无依无靠的大羊肘子很是高兴，满口答应，顺理成章就成了老田头儿的倒插门女婿。闺女傻是傻点，但生理还是齐全，晚上和大羊肘子睡觉也知道，而且劲头还不小。活力正旺，青春似火的大羊肘子偏得傻妞，十分开心。因此，大羊肘子更加感激孙老好。谁在他面前说孙老好坏话，他就噘祖宗。村中有个孙老好的本家弟兄孙小鬼，专好占尖取巧，占小便宜，而且蔫嘎咕咚坏，还总想撬孙老好生产队长的窝，夺他的权。大羊肘子对孙小鬼没有好看法。不过，他是个直心眼，没有孙小鬼那么多花花肠子。凭耍心眼，他是玩不过孙小鬼的。心怀鬼胎的孙小鬼，软硬兼施，小恩小惠，一再拉拢大羊肘子。过五月节家家都给猪倌煮鸡蛋，别人家给俩个，孙小鬼就给四个，总是比别人多。心高气傲的大羊肘子不但不领他的情，还连鸡蛋都给他喂猪了。并且用大鞭子将孙小鬼的老母猪的眼睛给抽瞎一只，孙小鬼找孙老好告状，孙老好批评狠狠批评了大羊肘子。放猪得一视同仁，不能虐待任何人家的猪。你再给生产队找麻烦，猪就别放了！孙小鬼见有机可乘，阴阳怪气地对大羊肘子说，队长吗，态度不好点也没啥，谁让你是放猪的了？谁让你是盲流了？你要是响当当的社员，他敢这么说你么？大羊肘子虽然看不上孙小鬼，不愿听他嘴不对心的鬼话，可他嘀咕长了，他的心里也开始有点划混。对孙老好或多或少产生了一点想法。久而久之，孙小鬼以为他的话奏效了，大羊肘子会跟他跑，他就来了精神，又千方百计拉拢了些人，围着他转。那年秋季，孙小鬼以为时机到了，扯旗造反，许愿如果夺权成功，让大羊肘子当他的副手，也就是生产队副队长。大羊肘子老丈爷老田头儿是个没立场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软骨头，老滑头，和孙小鬼一唱一和，怂恿大羊肘子投靠孙小鬼，造孙老好的反。大羊肘子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坚决拥护孙小鬼，却也没像以前那样坚决反对孙小鬼，和孙小鬼对着干。孙小鬼以为策反成功，就把大羊肘子收在麾下，当成了左膀右臂，亲信，搞阴谋诡计的事儿也不背着他。大羊肘子的巨变，帮助孙小鬼吆五喝六，充当急先锋，使很多正直的社员都很来气，背地骂他忘恩负义。孙老好家的亲亲顾顾都很伤心，埋怨孙老好引狼入室，留下个吃红肉拉白屎坏蛋。不管别人怎么说，心中有数的孙老好却一声不吭。

 大羊肘子自从与孙小鬼混在一起，他放猪的热情更高了，有人见他扬着大鞭子，就像准备打仗的将领训练士兵一样，煞费苦心不停地训练着那帮黑煞神。猪也通人气，训练长了，就像士兵一样，鞭子一响，口令一出，猪就知道列兵布阵，该做什么事情。胆敢不听号令，一鞭子下去，不是耳朵掉半拉，就是尾巴少半截，再不就是眼睛瞎一只，吓破胆的大猪小猪，没有一个敢违背他的命令的。尤其是那头头猪，更是率先垂范，指哪大哪，勇冠三军。大羊肘子这个猪司令，现在对于这帮黑煞神已经有了绝对权威。真可以说令必行，行必果，所到之处，令人叹为观止。

 这天下午，孙小鬼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等着他一声令下改朝换代——夺孙老好的权了。社员有知情的，有不知情的，都来到生产队的大院里。大院用垡头搭了个土台子，作为临时批斗孙老好用。孙小鬼在几个虾兵蟹将的簇拥下，走上了土台子，煞有介事慷慨激昂振振有词地宣布孙老好不抓阶级斗争，破坏农业学大寨的一系列所谓罪行之后，他便像狼嚎一样，怪叫一声，把孙老好押上台来！打倒孙老好！打倒孙老好！台下有人配合，稀稀拉拉喊几句口号。孙老好刚被押上土台，还未等批斗，就听院外传来霹雳闪电般的几声鞭响，一百多头如黑煞神般的怪物昏天黑地鬼哭狼嚎般冲进了生产队院里，把集结的社员冲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顿时，生产队被闹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猪怎么疯了？社员们惊魂未定，正疑神疑鬼，就见大羊肘子手舞长鞭腾云驾雾的一般来到孙小鬼的面前。大羊肘子二目圆睁，满脸杀气，用他那有力的大手抓住孙小鬼的脖领子像扔小鸡似的扔到台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牛皮纸，上面写满歪歪斜斜丢胳膊拉腿说中国字不像中国字，日本字不向日本字的东西，如晴天霹雳般大声宣布：我现在杀孙小鬼的回马枪！宣布退出他的造反团！并且向全体社员，革命群众揭露孙小鬼拉拢我共同陷害孙队长的罪恶！然后他就把某年某月某日孙小鬼如何拉拢他，颠倒黑白，捏造事实，陷害孙队长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念给了社员们。原本就有很多社员反对孙小鬼，反对他夺权，不拥护他当队长，他的阴谋被大羊肘子当场揭露后，被蒙蔽的社员纷纷倒戈，反对孙小鬼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社员起来声讨他。孙小鬼见势不妙，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大羊肘子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像一阵风似的立刻传遍了全屯上下，十里八乡。大羊肘子帅猪造反的故事，越传越神，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