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说镇长被抓,我曾汗然。后来听说市长被抓,省长被抓,乃至京官被抓,我便习以为常了。
如今我也被抓了!可我一没贪污,二没受贿,我也没处贪污,没处受贿,我是一辈子从土里刨食儿,而今混进城里的小老百姓!我怎么被抓了,我也不知道!我从拘留所走出来,没几天,又进了拘留所。这回什么时候能出去就不好说了。也许,不出去更好,这儿更安全,免得哪天刮台风或闹地震砸死在破房子里。我不知道我修房子为什么会和医闹、校园凶杀案、警官和法官遇袭有什么关系?更可笑的是竟然安倍遇害也与我联系在一起!
城市发展的可真快啊!成片的棚户区眨眼之间,都盖成了高楼,变成了新区。由于我家得罪了动迁办,把我家的小平房撇了出来,酿成了北镇的古董。这房子若能挺一千年,恐怕子子孙孙都得感谢我,为他们存下了宝贝。而因为年久失修,房盖漏雨,墙皮脱落,墙体坍塌,不修看起来是不行了!儿女都已成家另过,劝我和老伴去他们那儿养老,自己过惯了,离不开老邻居,就没去。这是我进城时买的房,算起来已有四十多年了。换不起新房,动迁又没了指望,看起来不修是真的不行了。
安居乐业,自不必说。当前,修房子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我找了几个站大岗的朋友,想把墙体先修修。不料一动工,城管就上来了,管我要手续,我拿不出,他们就把修好的墙给扒了。我同他们辩理,骂他们是土匪、国民党、还乡团,他们大怒,暴打我一顿,便扬长而去。我憋气窝火,大病一场。
惹不起城管,我开始跑手续。我以为修房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找到主管部门,提个申请,用不了三天,就能批下来。
我想错了。我跑了半个月,才找到主管部门——过去是城建局规划处,现在是土地局的工程科。按照他们的要求,房照复印件、身份证复印件、房子照片、四邻同意的证言、修房申请全部交上,我以为很快就会批下来。谁知,我去了八次,也没批下来。我催办事员,办事员让我找科长,科长不接待,我找局长,保安不让我上楼,不是说正在开会,就是不在局里,比见皇帝都困难!
都说大官好见,小鬼难缠。
我信以为真,一怒之下,踏进市政府的大门,想击鼓鸣冤——找市长。
过去,县长下乡蹲点,吃住我家,亲热地叫我房东。我去县里办事,不是上他家,就去办公室看他,从来没人挡驾。我想,如今的市长,和当年的县长官差不多大小,见他们恐怕也不难!人民政府,一定会为人民办事,为人民做主!我怀着这样坚定的信念,来找袁莉民市长。谁知,我刚一进市政府的大门,就遇见了麻烦,碰了钉子。
“你要干什么?”虎彪彪的保安孟如虎挡住我的去路。
“我找市长。”
“你找市长?你是市长的什么人?”肩宽臂厚的保安葛督强略有所思地问。
“我就是老百姓,本市居民,和他非亲非故。”
“什么大事,非找市长?”孟如虎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修房子的大事。”
“盖大楼哇?”孟如虎见我年纪大,穿的又土里土气,轻蔑地瞥了我两眼,说话开始带刺。
“修民房。”我一本正经地说。
“这点小事,也找市长?市长还干不干工作了?”葛督强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嘴都撇到天上去了,不屑一顾地说。
“你说是小事。在我这儿,就是天大的事!”
“市长是吃你们家饭长大的?你说见就见?去!该找哪儿凉快找哪儿凉快去!”保安横眉立目,开始训我,往出哄我。
我被保安像哄猪狗一样哄出来。我忍无可忍,真想揍他们一顿。可我看了看那新修的高大门楼,气势宏伟的汉白玉盘龙柱,两只张牙舞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石狮,有点望而生畏,火气顿时压了下来,咽下这口恶气。
我又去了几次。保安不是告诉我市长不在,就是正在开常委会,或者上省了,上中央了。说是有市长接待日,我一直没有等来。
都快半年了,雨季已经到了,我心急如焚,可还没批下来。有人说我死心眼,四六不懂,劝我送点礼。我不认可。修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为什么要送礼?我这一辈子只懂得务农做工,就是不懂得送礼!
这天,我又来找市长,说话声音似乎大了些,急了些,由于保安高度近视,看不清我的面目,可能认为很狰狞,激怒了孟如虎、葛督强。
“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市政府!?”
“基层不给解决,我才来找市长!”他们瞪眼睛,我也瞪眼睛。
“不是告诉你了嘛,市长不在!”保安发怒了,大吼。
“为什么市长总不在办公室?他不是人民市长吗?为什么不为人民办事?”我也变了声调。只是语气加重,而没敢吼。
“不为你一个人办事,就是不为人民办事吗?你能代表人民吗?简直是无理取闹!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孟如虎和葛督强同时向我猛吼,发威,像是要吃了我。
“你没那个权利?”我斗胆反唇相讥。
“好!你等着!”孟如虎指着我的鼻子,继续大吼,同时操起了电话。
没多时,果然来了两名警察。他们就地简单讯问了我几句,就以无理取闹,寻衅滋事,妨害公务,把我送进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天下大雨,房漏屋塌,我和老伴都被砸死在老房子里了。我的魂魄追上了老县长,老县长还认得我,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问我,你不是老房东吗?找我有事吗?
我的梦突然醒了,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