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戒

星甸西北三里，有一座连绵山脉，山中涧水潺潺，尤以翠云山下汉子凹景致为佳，陈子去当和尚的罗汉寺就在汉子凹的入口处。

星甸庙多、僧少，有的人家为了生计，就把自家孩子挑一个出来送到庙里，他们不叫“出家”，叫“当和尚”。陈皮的家是在小於村的隔壁绰庙，相隔一里地，却分属安徽省。陈子兄弟五个，排行老二，小时候害过打摆子（虐疾），老爹怕养不活，取名二狗子，长到十五六岁，便送他到罗汉寺。当了和尚，陈子嫌二狗子难听，取了最后一个字，叫陈子。

罗汉寺很大，寺前寺后有两重大殿，主殿能容纳千百人从事佛事，方丈室、会客室、经堂、斋堂一应俱全。和尚却只有十来个，这两年闹饥荒，布施的少，好多人家又跑去跟着大刀会混日子，陈子来当和尚就顺利的很。做法事的少，大和尚清闲的很，小和尚的日子却十分忙碌，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地，给主殿的笑面坐佛、三尊大佛烧一炷香，佛台上十八罗汉烧一炷香，哼哈二将、四大金刚、护法韦陀烧一炷香，后殿的骑鳌观音烧一炷香，两厢的火神爷、地藏王、多臂哪吒、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烧一炷香，再跑到庙门外万佛塔，烧一炷香，磕三个头、念三声“南无阿弥陀佛”。然后挑水、喂猪，等到午后，就被方丈安排到后山去采摘药材。

从寺庙的后门，穿过云桥村，小心翼翼蹒过塌桥，就来到后山上，这里树木粗壮、枝繁叶茂，越到山顶处，山道迂回，怪石嵯峨，有一道巨石横在山腰，陈子溜到这里，躺在巨石上睡个午觉，石头上有人的脚印、杯、箸、棋盘等印迹，当地人传说有仙人到此饮酒作乐。

后山是当地人的福地，黑石包山、宝塔山、泉眼山这一窝山处处藏有上好的石灰石，山下的石窑村就因为有烧石灰的窑而得名。一人扶錾子、掏石粉，往洞眼里灌水，两人抢锤敲打钻头，“叮-当-”的声音，一高一低，一起一落的飘落在山谷间。陈子采药材，还要往后山里走，快走到李家山贡了，陈子不明白什么叫山贡，方丈解释给他，就是凹地。陈子去过以后才知道，这里的人家生活在山坳里。明党参、夏枯草、杜仲都是上等的药材，山里遍地都是。

到了柳桥边，柳桥年久失修，人不敢走，就要趟水过河。几个女学生打打闹闹经过，一个跟陈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梳着麻花辫，穿青衫布裙。怕弄湿了新衣服，不愿和同伴淌水，冲着远远而来的陈子说道。

“你是罗汉寺新来的小和尚？”

陈子点点头。

“你叫什么”

“弘海”

“在家的时候叫什么？”

“叫陈子”

“我叫孙眉，李家山贡的，在老房董江浦县中念学”

孙眉把剥了一半的橘子分给陈子，陈子拨开皮，一颗一颗吃起来。

“陈子，你背我过河”

陈子不敢搭话，使劲摇了摇头。

“你怕犯戒？我老爹和方丈是好朋友”

陈子点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方丈和我老爹说，要学会放下”

陈子满脸通红，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急的满头大汗，还是弯下腰，背上了孙眉，趟过了河。

李家山贡是李姓建村，外姓就孙家一户，本来势单力薄，孙眉老爹早年在董家祠堂念过几年学堂，日本攻打江浦，遭到日寇袭击，县政府就搬到老房董董家祠堂，称为西政府，县长何汉吾是大何人，孙眉爹与县长兄弟何夏吾同在祠堂念过书，借着这层关系就在西政府谋了个主事。孙眉上有两个哥哥，大哥在街上南关子先是开茶馆，世道乱，茶馆开不成，大哥就跟了大刀会头子董岐双作了跟班，二哥参加了保安团，连孙眉也被他爹安排和董岐双侄子从小结了亲。孙家也就跟着腰板硬起来。孙眉娘死的早，她娘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孙眉继承了她娘的优点，眼睛长得尤其像，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家里三个男人都宠着她。孙眉家两个哥哥死板的很，话比油少，孙眉一天叽叽呱呱不停，家里两个哥哥不耐烦听她说，她冲着喜鹊说。

“喜鹊，听得懂我说话吗”

喜鹊叽叽喳喳的叫。

“喜鹊，我心烦”

喜鹊叽叽喳喳的叫。

陈子背着孙眉过河。

“陈子，县中的老夫子穷究的很”

陈子没上过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基个，河口杜那下雪豆子，天冷的脚都冻坏了”

“改明，带个脚炉给你”

罗汉寺的祖师堂摆有不少脚炉，给怕冷的居士用的，脚炉用铜铸成，炉体像钵，中间粗一些，上面十一个排满眼子的盖，烧好饭，就往脚炉里装木屑、柴衣，然后把灶膛红红的火灰扒进脚炉，踩紧，盖好盖，就可以暖和半天。孙眉拿到脚炉，欢喜的很。

“多盏子，我们去西关子赶集”

陈子每天很忙，药材采摘不了，就要饿一天肚子。

“石灰窑的柴龙灯也要舞到集上，热闹的很呢”孙眉趴在陈子背上，嘴里说个不停。石灰窑村的人闲的时候就割柴、采石、烧窑、卖石灰，家家房前屋后柴堆又高又长，像柴龙。村里人每到节日，就玩起体大笨重的柴龙灯，龙头又长又高，二三百斤重，常有村里大力士轮换扛，夜里，每节点燃大蜡烛的柴龙通体光亮，似云龙天降，一路锣鼓声伴着鞭炮响，好不热闹。

逢集，西关子最为热闹，套圈的、耍猴的、卖梨膏糖的、说大书的、捶大皮的。三方板凳围一个圈，缺处是一个竹竿三角鼓架，置一面扁圆形皮鼓。说书人右手执竹鞭敲鼓，左手持云板铁片，立于鼓前，边敲边捶，开口献艺。那咚咚的鼓声，里把路外都能听得人心跳。说书人说《征东》、《征西》、《杨家将》、《响马传》、《七侠五义》、《封神榜》等，声腔顿挫、字若弹珠、眉目飞扬、口摩身动、极其逗人，陈子第一次赶集，听的目瞪口张，生怕漏掉一个字。

孙眉又拉着陈子，跑到东街，这里又是一番天地，摊子两边摆，行人中间挤，街上人在屋里卖，外地人在街边卖。竹木铁，桑茶果，鸡鹅鱼鸭，酸甜苦辣，南北京广，鲜干卤腊，什么都有的卖。孙眉偷偷买件布衫，塞给陈子，红着脸跑到别处。

陈子很讨方丈喜欢，没满一年，便为陈子受了戒，孙眉不喜欢陈子头顶上的疤痕。看陈子穿着新买的布衫，孙眉又问了很多话，好像一年没有看见了。

“陈子，县中要停课了”

“不是还没到放假时候？”

“雨下大的很，胡家山贡的圩田全淹了”

“方丈说，今年有雨灾”

“嗯，我二哥的保安团全到圩埂了，罗汉寺会淹吗”

“方丈说，寺里地势高，淹不到那”

“你这些天不要采摘药材了”

大雨开始哗啦啦下个不停，两人只能跑进朱刘庵避雨，孙眉在门里，陈子在门外。

“陈子，你到我边上来”

孙眉说一句，陈子往里挪一下。

“陈子，我是妖精吗”

陈子使劲摇摇头，看了看门口，塑像是孙悟空。

陈子告诉孙眉，方丈有意提携他，不过还没定，一切要等和主事的和尚商议。

“陈子，你以后会当方丈，管这么大一个寺庙？”

“还早呢”

“陈子，你不要当方丈”

“嗯，不当”

“陈子，我心很乱”

陈子睁睁眼，看了看孙眉。

“我爹非让我嫁给刀会头的侄子”

“你早晚要嫁人”

“歪着半个脸，我才不喜欢他”

孙眉忽然挪到陈子眼前，趴在陈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陈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陈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陈子大声的说：“要”

“你喊什么”

陈子小小声说：“要….”

雨来得无影，去得无踪，漫山遍野笼罩在轻纱样的雨雾里，被雨洗涤过的山、树焕然一新，群山蓝汪汪、绿幽幽地融在水中，轻轻晃动，摇曳生姿。

注：该故事以现有资料，虚构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