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里的爱
乡下人做饭与城里人做饭是不一样的,就隐秘性来说,村里一家做饭全村人知晓,单看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就知道了,而城里呢?隔着一堵墙的邻居都不知,其他人更不会知晓了。就声音而言,陪伴村里家庭主妇的是噼里啪啦的柴火声,而城里呢?是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声。就菜色菜品呢?乡下人的菜多上不了席面,除非有客自远方来。城里人呢?讲究可多了,主妇们是美术师,色彩搭配亮眼,还是营养搭配师,荤素搭配、营养膳食。综合起来看,乡下人要求少,整天在山间地头转,肚子叫嚷着回家了,心还在地里劳作呢,饭菜只要能饱肚就行。城里人呢?工作时间固定,工作内容就是一条线,顺着线捋就行。不像乡下人,山上柴草等着,地里庄稼急着,圈里牲口吼着,满眼望去皆是忙不完的活。再者,城里菜市场上菜品繁多,选择多。自然而然的一道家常菜都让人垂涎欲滴。但有一点,城里与乡下都是一样的,饭菜里都体现着做饭人对家人的爱,这爱在饭食的种类里,口味里。
小村里的房屋大体分为三类:大房子(住人)、烤烟房、牲口圈。大房子好似爷爷抽旱烟用的长烟锅,四季都在冒烟,烤房则是季节性的冒火,烟叶子成熟时便是他火气点燃之时,牲口房呢?房顶是不冒烟的,但非常热闹,猪、鸡、牛、羊交替着演奏乐曲,栓在家门口的狗听了,也清清嗓子加入乐队汪几声。后两种房子里的东西是村里人的盼头,有了它们,就有了活路。烤黄的烟叶子、牛羊变成钱,猪与鸡,一部分进人们的肚子,一部分也变成钱,农人得钱何所营?少部分维持家庭开支,大部分成为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为孩子们铺就一条通向外面的理想大道。
兜里揣着卖烟的钱,我如愿进城读高中了,姑妈,最美的染匠,为我的人生着色,让我的生命绚丽如被霜点染的枫叶一般。高中三年,她的家,我的巢,有了姑妈,我不是孤独无助的,每个周日,我都可自豪的炫耀,我要去我姑妈家吃饭洗衣去。周末的一桌桌饭菜慰藉着我的胃。哦,原来家常菜可以这般丰盛啊,餐桌是春,姑妈的手是暖风,饭菜则是暖风里盛开的百花,各自争奇斗艳,让我的筷子不止一次犯难,不知先伸向哪一盘。
我的家里,如果不年不节,家中又无客人,桌上的饭菜是极简单的。由于村子离街远,家里的收入像深秋里树枝上的叶片,零星可见。通常是地里有啥吃啥,菜园里五月瓜大了,餐桌上的常客非瓜莫属了,山坡上洋芋长结实了,那五月瓜就退场了,洋芋变着样上桌。圈里两头猪大的卖了换钱,留下小的,宰杀后亲戚朋友送一点,能上自家餐桌的少得似丰收后遗落在地里的麦穗。祖父体弱,从家走到大河边不足千步的距离都要喘上半天,他是家里最需营养的,或煮或炒的肉我们都视而不见,鼻子解解馋就行。瘦肉少肥肉多,大块大块的肥肉我也吃不下呀,久而久之我就不吃肉了,肉,成了我嘴巴的敌人。圈里几十只鸡,母亲衡量经济效益后,通常是多养母鸡,献鸡(把公鸡阉了)两三只,公鸡一只。这些鸡各自为家里过上好日子贡献着一份力。母鸡负责下蛋孵化小鸡,献鸡其中一只过年时风风光光上餐桌,其他两只送亲戚。公鸡呢?为祖父的身后事操心着,怕祖父突然离去要用到,而村里养公鸡的人家几乎没有,除了像我家一样有体弱老人的人家。母亲怕用到时无抓拿,年年防备着。祖母是做饭能手,同一种原料经她手能变出不同的花样,做出不同的口味,在我看来,祖母那因类风湿折磨而变形的手非常漂亮,是老天给我家的恩赐。不用上学的早晨,隔三差五的被叫卖声喊醒。卖豆腐喽,卖豆腐脑喽,豆腐1.5一斤,豆腐脑1元一大碗。嘴馋的我会找各种借口哄着奶奶买。奶奶,公公好久没吃豆腐了,他怕想吃了,你买点嘛。奶奶,这两天一样菜都没得,桌子上干枯枯呢,我爸他们干活又累,你买点豆腐嘛。到后来我发现奶奶自个儿会买,叫卖声响起时,我倒嫌弃它扰了我清梦。我常缠着奶奶买,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我爱吃,所以每次都买一点,逢人就说,我家小和和不吃肉,只爱吃豆腐。的确,我喜欢豆类食物,尤其是豆腐和豆腐脑。
高中三年的每个周日,我最期待的当属姑妈亲手为我做的饭菜了。小时候对姑妈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祖父母的口中,对于她本人却是从未见过。主要还是我从未进过城,姑妈的父母也早已搬进城了,他们家在村里一直是书香世家的典范,知识改变命运的代表。各人有各人的家,亲戚之间各自讨着生活,若无事,谁都不会平白无故的跑去亲戚家做客,挂念之情只得靠电话传递。姑妈姑爹是单位人,端铁饭碗的,在我心中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初到她家我像刚孵化出的小鸡,恐惧着,担忧着,脑子一直不敢闲着,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我人走了,笑话留下了。其实,姑妈亲切和蔼,似带着甜味的晚风,沐浴着它内心宁静、甜美,姑爹身上的浓浓书卷气,似夜晚洒向村间小路的清辉,驱散黑暗,伴我前行。
姑妈的一双手纤细,十指尖尖细如笋。村里人都期待自家女孩的手长成这样,在老人们看来,这是一双端国家碗的手,长大是不会抓泥巴的。这会不会是源于姑妈呢?村里落后,从村里走出去的人才凤毛麟角,他们期待子孙走出去,又苦于不知路的出口在何处,姑妈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他们理想的模板,他们固执的认骨相似姑妈的女孩,命运也会像姑妈一样好。就像我,固执的认为戴眼镜的一定是文化人。 姑妈这双手在校写粉笔字,在家洗衣、削水果、铺床、养花、做饭,这是一双备受辛苦的手,也是一双灵巧而洒满阳光,温暖我心的手。
手巧与心灵是一对热恋情侣,甭管到哪儿都是双宿双飞。他们双飞到姑妈身上了。饮食习惯上,姑妈不了解我,想着高中生苦啊,需补充营养,变着法的把各种菜端上餐桌,怕我羞涩,吃假饭,恨不得把盘里的菜全夹我碗里,姑妈一直夹,我一直吃,夹菜与吃菜二者好似赛道上奔跑的运动员,二者实力悬殊大,总是无法并肩,碗里的菜就成了我家楼上高高耸起的包谷堆。每次吃饭姑侄俩就两句话,坤和,多吃点。姑妈,够了够了,你快吃,别总夹给我,菜快冷了。三五顿饭后,姑妈的七巧玲珑心就知晓我的喜好,不吃肉类、绿色蔬菜类,唯喜豆类,尤其是豆腐脑与滚豆花。
星期日早晨,姑妈必起个大早,出个早门,到菜市场去了,买豆浆与小白菜去了,回来后,进厨房滚豆花了,把小白菜叶一片片剥下,在水龙头下洗个澡,清清爽爽的,放在砧板上切成韭菜般粗细的条状,豆浆入锅小火慢慢煮沸,豆浆在锅里好似跳水运动员一样翻滚时,立即把白菜放入锅里,刚进锅的小白菜还不知危险来临,静静的浮在表面,而豆浆呢?假装是安静的美男子,但好动才是它的本色,不一会儿就喷涌而出,这时,姑妈是半步不挪,双眼紧盯着锅,怕一不留神,豆浆就带着小白菜私奔了。温度不断升高,浮着的白菜轻轻蠕动,滚烫的豆浆嫌白菜遮住了视线,奋力反抗,挣脱束缚,刚开始时,力量不足,只能小心的试探,立马又缩回去了,紧随着,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自由了,雄心壮志的扩大疆土,吹响胜利的号角,噗嗤噗嗤的,豆浆嗨了,从中间向四周滚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把自己当做蛹,小白菜成蚕了,就这样把小白菜包裹起来,在表面结成白嫩细腻的保护膜,最后融为一体了,豆浆拥抱着菜叶,菜叶亲吻着豆浆。一锅清爽可口的豆花进了我嘴里,一份浓浓的亲情被姑妈滚进豆花里。
茶饭后散步闲谈,姑妈多讲她的经历、爱好,为我的人生路添砖加瓦,我们是姑侄,亦是朋友,我们相似的地方太多太多,若磨难来了,跪着爬着也要从磨难的泥爪中出来,怕黑怕蛇,喜欢绿色植物,在大街上羡慕那一声声“老师好”,拥有着诗人一样的心绪,易被周围事物触动,永远善良,活得像从未被苦难伤害过,像豆腐一样以温柔的品性待人,待生活,别活成祥林嫂。女子嫁人犹如投胎,直接关系后半辈子的幸福。不曾想过世间有像姑爹这样的男子,人品好修养高,家中老少皆敬重,不抽烟,疼妻儿。世间好男儿的模范。厨房里一大一小的两只水桶,一个热水壶,是姑爹上楼顶提热水的必备工具,每晚九点多时,楼顶楼下两趟跑,水提到卫生间后,到客厅唤姑妈洗漱。天阴天晴,工作累与不累,日日如此。姑妈眼睛近视,干瘦,生怕姑妈拎不动,不小心在楼梯间摔着。家中有客来呢?姑爹与姑妈一同招待着,还不忘催促姑妈赶快上桌吃饭了。我周围的男性大多是太上皇,喝杯水吃碗饭都是妻子递到手中,田间地头,夫妻俩一样的劳作,可男性回到家里都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好似沙发上有强力胶似的,起不来了,挑水、做饭、刷碗、喂牲口都是女性承担,要是有客人来了,女性辛苦做出一桌子菜,却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还要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添饭加菜,有的男性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故意在一群人面前大呼小叫的使唤妻子,等男人们胡吃海喝结束后,随便将就着吃一点。这样一来,夫妻二人中,女性都衰老得比男性快,可年龄上,通常是女性小男性三五岁。我对村里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厌恶到极点,巴不得这是雪,我是火辣辣的太阳。姑爹姑妈相处的点点滴滴于我就像贵如油的春雨,无声无息的浇灌我的婚姻观,世间窈窕淑女,定是姑妈这般的女子,君子当如姑爹。风来了,对风祈愿吧,让我成为姑妈一样的女子,在婚姻小巷里逢着一个姑爹一样的男子。
工作后,我在他乡为几两碎银奔波着,很多时候都是姑妈联系我、关心我,姑妈的号码一直在电话簿里安静的躺着,不像高中时那般受重用了,哎,好时光真不懂礼貌,怎会这般不打招呼就溜走了呢?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吃到姑妈做的饭菜,那是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