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

蜘蛛结网是生活里司空见惯的现象和事物，见怪不怪，似乎也没有谈说的兴致和趣味。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人，你见过蜘蛛结网吗？对方一定贻笑大方，嘲笑你真是少见多怪，孤陋寡闻。然而，如果你进一步问，是哪一类蜘蛛结网呢？对方就未必回答得出来。所以，刨根问底也就是兴致所致的开始。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类蜘蛛结网，哪一类蜘蛛不结网。但对于蜘蛛，总没有好的印象，对于吐丝结网，就会联想到《西游记》里的盘丝洞，一群美若天仙的蜘蛛女妖精，吐丝把唐僧裹得犹如一只粽子，准备把他当作美味之物。《动物世界》里演说蜘蛛这种生物物种的“优化”进化史，把配偶当作“口中餐”，尤其使人恐惧。

由此，便是我对它们白眼相待，避而远之。

今年夏天，因为照顾中风康复的母亲，回故乡小住。却常常会撞在蛛网里，心里产生颇多厌恶之情。所以特别留心，生怕被它们缠着。故乡的老楼是几十年的建筑，破损陈旧，院内院外，屋角旮旯，都布满了蛛网。走路不小心，一个不留神，就会撞进网里缠一头的丝。可惜，他们的毒液消化不了我这庞然大物，而我，却在厌恶的情绪里，对他们产生了浓厚的观察兴趣。

我的卧室在楼上，楼梯外面紧挨着围墙，楼梯下面是厕所。院墙头上是父亲种的一圈仙人掌，前些年家中有粮食被盗后，父亲特别种上去用于防盗。仙人掌长得特别的旺盛，已把分蘖的叶片扑在楼梯边沿，走路需小心谨慎不被刺着。白天不要紧，夜里小心仙人掌的同时，还要小心蜘蛛网。

九十点钟，在楼下看完电视，上楼睡觉。出门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楼梯口没有灯，全凭对道路的熟悉程度摸索前行。正走着，突然感觉头上，脸上被粘乎乎的东西挂住，我赶忙后退，知道这是蛛网，一边又赶紧拍打着，害怕它们钻进衣裳里咬自己。真够可恶的东西！我暗自咒骂道。可楼是必须上的，怎么办？顺手在花池里拔起黄瓜支架一根，一边上楼一边在前面划圈，没有了蛛网，自然于我无碍。网破，蛛未必死，黑灯瞎火谁也无法看见，也不去管它，上楼自安睡。

到了第二日凌晨五点醒来，下楼，又看见一只筛箩大的蛛网，结在外墙的一角，蜘蛛把网织在三角形里。我蹲在那里，饶有趣味地观察它。更奇妙的是，蜘蛛居然把吐的丝结成三角形固定在旁过的仙人掌刺上，墙角的枯草叶上，还有旁边的电线上。嗬！多么巧妙的搭建，多么富于建筑师的思想，从电线到仙人掌上的丝有五六根之多，真是够精明用心的，它知道多拉几根线丝比一根要牢固的多。阳光之下，蛛网上粘着些许飞虫，想必它们已经吃得肚子溜圆，正躲在什么地方呼噜着美梦呢。我用手指轻轻地拉动枯草上的一根细丝，晃动着，几乎使它们变形，可一松手，它们恢复了原样。我又顺着三角形朝仙人掌的方向寻找，想找到蜘蛛的踪迹，寻着寻着，它真倒挂在仙人掌的刺上，正呼呼大睡呢。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呀！挺着圆圆的，光滑的褐色肚皮，一动不动。我竟然对它产生了好感，或许也无所谓好感，只是我孩童的心重新萌发，觉着十分有趣吧。我故意折了一截小棒去弹它，它突然受到惊吓，很迅速地溜得无踪无影。我开怀大笑，人们往常把逃得很快说成像兔子溜走。而今天，眼见为实，蜘蛛滑得更快。

我失神地凝在那里，听到父亲喊吃饭，才反应过来。

怀着天真顽皮的心情在院落里寻找蛛网，发现到处都是，花池里的黄瓜架上，水塔下的犄角里，厕所上方的缝隙里，老枣树的枝叉间，无花果的叶子里等等，只要有蚊虫的地方到处都有它们的存在。特别是黄瓜架上，迎着朝阳初升，有一张如鼓的蛛网，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飞蛾，而那小蜘蛛就伏在网的中央东张西望，正得意地看着自己结网收获的食物。它哪里想到，我这捣乱者突然一抻手，拽起一根木头棍子，在它网里一阵乱搅，它便稀巴烂了。那盘踞于中心的蜘蛛感觉到危险，就赤溜一下顺着网丝，连滚带爬翻着筋斗飞速地游走。人到中年的我，还孩子般的顽劣，对它穷追猛打，拿棍子直戳它的根据地，明朗朗的晨光，照着它们破碎成条的网在晨风里摇摆。看着它们狼狈地逃离，我高兴得哈哈大笑，感觉胜利快乐无比。再也不会有蛛网“蒙面”而来，为扫清障碍而欢心鼓舞。不想到了第二日，在原来的地方又发现扑天盖地的蛛网，所到之处，目力所及之处，雨后春笋般的都是，大如箩，小如鼓，状如笊篱的蛛网，多么神速的创造力量！只一夜间，织成一片又一片，仿佛对我的破坏进行示威挑战。我不服气，感觉自己的胜利受到侮辱和尊严受到挑衅，于是又去捣毁它们。可第三日，它们仍旧出现在眼前，在晨曦的照耀下，网面上挂着粒粒小水珠，像孩子脖颈上的银项圈闪烁着光芒，在夏日清凉的微风里充满活力地摇摆着。

午休时候闲着无聊，随手翻阅以前的杂志，日记，一些科幻书及小说等等，却发现其中还加着两本中学的课本《动物学》，《植物学》。这是我如获至宝，手头有趣的书又少，阅读它们无疑算是最有趣的，让自己再从新认识一下大自然的奥秘，和对这方面知识的欠缺。果不其然，在《节肢动物》的蛛形纲里，才知道蜘蛛的种类有一千多种，有结网的，不结网的。它们是益虫，肉食性动物。而结网的这一种蜘蛛是园蛛，以结网捕食为生；不结网的一类是狼蛛，跳蛛， 蟹蛛，多是游猎捕食。蜘蛛的种类，又以各自的生活习性大同小异。我这才明白，蜘蛛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们结网无非是为解决肚子的饥饿，自力更生的一种劳动技能罢了：所谓的“劣迹”，也只是为延续种族高尚的自我牺牲。了解了这些，不由得使我越加对它们充满敬佩之情。同时，也为自己天真的顽皮而羞愧，为自己得意的心情倍感耻辱，为无知汗颜。

再以后，每每遇见蛛网，我总是怀着敬佩的心去观察，不去破坏它们捕食的网。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张捕食的网，它分明是努力向上，顽强不屈的一种生活态度和精神。

                写于是2013/6月末

               修改于2024、1、30晚，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