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伙
鸡冠山里的人家基本都搬到山下新村了。现在只剩下两户人家——村前的龙叔和村后的菊娘。
龙叔刚过七十岁,身子板还算硬朗,但一个男人家的,顾得了外头顾不了家里,时常热一顿冷一顿的。
儿子儿媳孝顺,隔三岔五就上来看看,顺带捎些油盐点心什么的。儿子说,爹,房子都给您收拾好了,还支了炕,您就搬下去吧,我们照顾也方便。
龙叔坐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支自己卷的旱烟,“哧啦”一下点着了,深深吸一口,眼望着屋前的草坡说,住了大半辈子,习惯啦。再说这里多宽敞,养羊养鸡也方便。
这倒是实情,家里常年吃的土鸡蛋,逢年过节杀的鸡、羊,都是龙叔自己养的。纯土鸡蛋现在拿钱都不好买;还有那鸡肉羊肉,香喷喷鲜嫩嫩的,绝对的原生态绿色有机食品。
这些都是龙叔不愿下山的理由。当然还有一个理由龙叔藏在心里没有说,那就是他放心不下村后的菊娘。菊娘是他没出五服的嫂子,中年守寡,患有风湿,腿脚不好,有一个养女十年前嫁到了外地,起初偶尔还写封信邮个一二百块钱回来,后来渐渐没了音讯。想必过得也不好。
龙叔每天清晨下山去挑水,他先把菊娘院里的水缸装满,一天洗洗涮涮的就够了。菊娘也养羊养鸡,她腿脚不好,养羊不能出去放,就用一根绳子套在羊脖子上,随便找棵小树拴住,隔几个钟头换一个地方,仗着林深草茂,羊儿也能吃个肚儿饱。
天长日久,照顾菊娘已经成了龙叔的习惯。
作为回报,菊娘包了水饺或烙了油饼就会给龙叔留一份。她腿不好,嗓门却洪亮,扯开嗓子一喊,隔老远就听见了。
初冬的一晚,阴风怒号,漆黑一片。后半夜,下起了小雨,给这寂静的山村增添了几分凄凉。
龙叔被冻醒了,起来坐在炕头抽烟。突然,菊娘尖锐的喊声破空传来:抓贼呀!他龙叔,抓贼呀!
龙叔一激灵,也来不及多想,抄起门后的铁锨就往村后跑。隔了几十丈远,看见一个身影敏捷地翻过菊娘家的院墙朝东去了。龙叔大喊一声站住!就猛跑向前。
可到底上了岁数,加之雨湿路滑,龙叔摔倒了。他爬起来,只觉膝盖火辣辣的,脚脖子似乎崴了。
菊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哭的伤心,他龙叔,多亏还有你呀,要不我这几只羊……
龙叔摸着疼痛的膝盖苦笑了笑,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真的老了。
龙叔想搬到山下新村了。可是菊娘怎么办呢?他决定和菊娘好好谈一谈。
和菊娘谈妥后,龙叔去了儿子儿媳家。他鼓起勇气说,我决定要搬下来了。自你们娘走后,说实话,我日子过得——真有点凄苦。大长夜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我寻思了好多天,人活一辈子,不能太亏了自己,我想和你菊娘一起搭伙过日子。
儿子儿媳疑惑地看着他,说以前兰姨托人来问过,您都不同意,您会看上她?
龙叔说,都这把岁数了,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也就是做个伴,找个说话的,百年之后,我还是要和你娘合葬的。
儿子儿媳犹豫了几天,到底还是同意了。年轻人,思想进步,想两个孤寡老人凑在一起权当抱团取暖吧。
搬家那天,儿子儿媳置办了一桌酒席,一来感谢帮忙的邻居,二来算是祝贺龙叔菊娘搭伙过日子。
儿媳妇还特意给抱来了一床新被子。
人散了。月牙儿亮光光地照着屋子,两个老人半天无语。
龙叔坐在门口抽烟。菊娘默默铺好了炕,说龙兄弟,你睡炕吧。
龙叔掐灭了烟,说不,你腿不好,你睡炕。他将炕前扫干净,铺上一层干草,又将原先的被褥展开,躺下来。
菊娘眼睛湿润了,她说龙兄弟,我拖累你了!
龙叔说,不要这样想,你是我老嫂子,应该的。玉柳活着的时候就常和我说你这辈子不容易,要多照看照看你。以后我们一个屋子里过日子,也算是一种‘搭伙’吧。
两个人都笑了。
月亮越升越高了,菊娘的鼾声响彻屋子。
龙叔翻了个身,他提醒自己得快点入睡,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做呢。
(1500字)
发表于《作家天地》202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