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

小奶奶是我们家族中一位长者，按辈分大家都习惯的叫她小奶奶。小奶奶人长得漂亮，头发朝后梳着盘成一个发髻，发髻上总是插着一根白得发亮的银钗。不用涂脂抹粉，也是油头小脚青丝丝的模样。小奶奶手上总离不了一个光滑发亮的拐棍。这或许是小脚的原因，带上拐棍是安全的保障。

小奶奶三十来岁的时候就死了丈夫，一人守寡将唯一的儿子抚养长大，并把他送进了大学。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农村是极为稀少的。我记事的时候小奶奶的儿子，我们叫小椒椒（叔叔桐城人称椒椒）已经在县政府工作了。

小椒椒的老婆也就是小婶婶，是小奶奶亲自为儿子订的亲，小椒椒人长得帅气又有才华，按道理找个城里姑娘不成问题，可小奶奶硬是说乡下姑娘好，勤快，节俭，听话。小椒椒是个大孝子，婚姻基本上都是听从母亲安排。小奶奶认为妻子不需要太漂亮，但一定要会过日子，要勤快。于是精挑细选找了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长相一般的贫家姑娘做了媳妇。小奶奶虽是大家闺秀出身，对门户观念是看得很开的。在当时小奶奶属于开明人士，道理自然是比一般人懂得多，在乡邻中也是极受人尊重的。什么邻里纠纷，婆媳矛盾，闹僵了都要请小奶奶出面解决。小奶奶讲出来的话会让人心服口服，该谁不对她会直言不讳，数落人的时候也是不留情面的，因此一般的人对她有几分尊敬又有几分畏惧。

小婶和小椒椒都很敬重小奶奶，说是敬重其实也有很多惧怕的成分。小奶奶的性格是说一不二的，办事果断利落，她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小奶奶做主。小椒椒几乎都是住在县城，差不多一个月回来一次。小椒椒一回来小奶奶就会安排他把家里的重事给做了，那时候的重事莫过于挑担子了，记得最多的是小椒椒挑稻碾米，那时碾米要挑到一里多路以外的大队部去。小奶奶说男人就要扛担子，不管你做多大的官，在家里都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这样才会让女人觉得可靠，家才会温暖。

小奶奶对于小婶也是极为苛刻的，小婶穿的衣服都是小奶奶亲自买布回来，按照小奶奶的喜好买，她不喜欢女人穿得花哨，尽是买些冷色调的花色回来给小婶做衣服，说白了她就是不喜欢媳妇穿得亮眼。对于别人家的媳妇穿得花枝招展的，或者性格活泼一点的她也会看不惯，她觉得女人就应该文文静静的，只要穿得整齐干净就行。其实她最希望的是女人都能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年轻时候的小婶生活各方面都是很不自由的，说话不能乱说，尤其是不能随便的和别的男人说笑，包括别人家的红白喜事，小婶极少能去参加的。一生守节的小奶奶这样做，当然有她的良苦用心，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多在外少在家，自然是不希望儿媳妇有什么话柄让别人讲，其实小婶是属于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即便小奶奶不这样约束，她也是一个能把握分寸的人。

八十年代的时候，开始抓计划生育了，小婶在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后，本来要结扎的，是小奶奶戳着拐棍，盯着小脚多次找大队干部软磨硬泡，好话歹话说尽，大队干部碍于她老人家的情面，加上小椒椒是三房共一脉的独苗，故而开恩才让小奶奶得到了一个孙子。

小奶奶喜欢女孩子扎辫子，她的三个孙女都是长头发，时兴游泳头的时候，她的孙女怎么也拗不过她，就是不让剪头发，她说女孩子就应该把头发扎起来才像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的样子。其实她是习惯了过去女孩子的发式，观念意识改变不过来。后来她的小孙女因头上惹了虱子，没有办法才把头发剪了。

家里唯一的孙子不仅是小奶奶口中的宝，一家人也都要围着他转，这个孙子也很争气，后来也上了大学，三个孙女唯有大孙女考上了师范学院，这让小奶奶更加看重孙子了，她说这孩子得来不易，还能光耀门楣，是家庭兴旺的象征。

小奶奶家里的后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柿子树，每年柿子成熟的时候，总是让孙女送些给左邻右舍的，我家虽说隔了一条塘埂，因为是一个家族，小奶奶每年也要送些。像小奶奶那一辈的老人都是极重情义的，有吃的总是忘不了大家一起分享。

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小椒椒把一家人全都接到城里去了，也许是在农村生活惯了，城里整天关在家里憋闷，不久后，小奶奶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刚吃完饭她就说她肚子饿了，或者说媳妇不给她吃，大小便想在哪儿就在哪儿，还不要媳妇照顾她，专门要儿子陪着她。弄脏了衣服有时候就是小椒椒帮她洗，人们都说小奶奶这个儿子对于母亲真是没得说的。小奶奶就这样糊涂的过了七八年，九十多岁寿终正寝。

送小奶奶归山的时候，人们不禁叹息，小奶奶年轻时那么过劲的一个人，做事有条不紊，那么爱干净，那么爱面子！没想到老了却要过糊涂的日子，幸亏家庭条件好，儿子又孝顺，不然怎么过啊？人啊！谁又不是呢！无论年轻时多有能耐，谁能想到自己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