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故事

外婆我没有见过，甚至连相片都没有看到过，外婆长什么样子，高还是矮，胖或瘦，我都一无所知，仅从母亲口中得知外婆姓汤，娘家距离我们家只有三里地。

小时候看到有的人家不仅有奶奶，还有外婆时常来住个几天。我便问起母亲，我为什么没有奶奶，也没有外婆？

下雨天没事的时候，母亲便给我们小孩讲起外婆的故事来。

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春来，一个叫大水。

大约是一九三几年，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那年的冬天家中没有米下锅了，外公就带着一家老小去山里逃荒要饭。寒冬腊月突降大雪，一夜之间地上积雪多深，人生地不熟，进退两难，外公只得借助一根棍子在前面探路，带着外婆和年仅十三岁的母亲，以及分别是十一岁和九岁的两个舅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突然外公的身影随着棍子的倾斜，慢慢的在雪地里下沉 下沉，直至被大雪淹没……

外公掉雪坑里了，在那个年代，逃荒要饭的人，中途丢掉性命的并不少见，从此之后，外婆带着儿女要饭，再也不敢去山里了。

就在外公去世不久，村里有一个死了老婆的，靠拦路打劫为生的人，也是外公同姓本家弟兄，想要和外婆结对生活，这样的人外婆是不肯嫁他的，那人见外婆不肯依他，夜晚便来敲外婆家那破旧草屋的门，连敲了三个晚上，见外婆仍然不肯开门，第四天晚上便在门外大叫，小汤嗯，(那时的女人只有姓氏没有名字)，你今晚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放一把火把你这两间破屋给烧了……

这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他说到也是会做到的，其人本性不是太坏，拦路打劫也是贫困至极的歪念。想到破屋要是真的被烧了，就连个存身的窝都没有了，母子四人早晚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害怕至极的外婆只好开门屈从与他……

这个男人只是晚上来外婆这里过夜，他自家还有一个癞痢头儿子和一个个子仅有一米多一点的儿子(也许这样写，对先人有不敬之处，但这是纪实性的，敬谅)。此后外婆便又和他生了个小儿子，也就是母亲同母异父的弟弟，我的小舅。

也许是多了一个孩子，生活更加窘迫的缘故，男人又干起了丢弃已久的拦路打劫的营生，得手几次后，在一次打劫途中，遇到两个壮汉，将他打成重伤，还打断了一条腿，忍着伤痛爬回了家，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从此外婆又带着一女三儿开始了上顿不接下顿的艰难生活。没米下锅时，同样又是出去要饭。那时要饭是普遍的营生，要饭也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很多人都要饭，要不到吃的时候就得挨饿，大舅春来同样也是在寒冷的冬天，饥寒交迫，又冻又饿的永远睡去了。次年春天，二舅大水看到河里有条不大不小的鱼，游得很慢，本想捉回充饥，没成想此鱼反而要了他的性命。

时年母亲已有十六岁了，外婆将她送到城里的一个法官家里带孩子，每周回家一次，带些剩下的饭菜和微薄的酬劳回来，从此一家人勉强可以糊口。

母亲十八岁时，外婆看上了一个山坡之隔，经常去她那里给人打短工，一无所有，但非常勤劳的一个男孩，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与他，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母亲结婚后，便将外婆接到我们家隔壁，移居他乡的大伯留下的一间房子里，便于就近照顾……

解放后，五几年的时候，小舅已是一米八几的帅小伙儿了，父亲找到了大队书记，说这孩子成分好，身板好 是当兵的料，于是刚满十七岁的小舅就被父亲送进了军营。

小舅入伍不到两年，外婆头上就开始生疮，那个年代既无钱又无医无药。别说害疮，就是生病也都是用用土方子而已，接下来外婆的头上七处溃烂，腥臭汹人，疼痛难忍，日夜呻吟，外婆在苦痛中煎熬几个月后，终于在一天夜里独自告别了这个世界。

父母都要在生产队上工忙得很，只有年仅八岁的大姐晚上陪外婆睡，白天送点给外婆吃的。这天早上母亲问大姐，外婆昨天晚上喊痛了没有，不谙世事的大姐说，外婆昨天晚上就像好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母亲这才感觉情况不对，赶去看时，外婆身上都凉了……

至此外婆悲苦的一生画上了一个令人流泪叹息的句号。小舅因为在军营没能见上外婆最后一面。父亲用两张芦席将外婆简单的安葬了。

外婆去世时是解放后的一九五五年。时至今日，外婆已经沉睡七十年了，外婆的故事如果小时候母亲不告诉我们，或许现在无人知晓。外婆去世时大姐才八岁，八岁的孩子仅知道的是外婆生病时的状况。小舅两岁就没有父亲，外婆的前半生他一无所知。十七岁离开外婆去当兵，十九岁外婆去世，具体情况他都不清楚，关于外婆或许他只知道是他的母亲，他和外婆的相处时光只有十七年，而这十七年在外婆的人生中算是活得最好的十七年……

记得母亲说过，外婆害疮疼痛难耐时说过，日子越过越好，而我却扛不过了，还是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