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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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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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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秋

每个季节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等待聆听,就像要有应季的时鲜以飨大众。既已入秋,就该听一听秋的声音。

历史上最擅听秋者,首推欧阳修老先生。一篇《秋声赋》流传至今,成为宋赋中骈散兼具的典范。唯其美中不足之处,在于文忠公所闻秋声未免太过悲切。此时的欧阳修,年已五十有余,虽身居高位,但却在长期的宦海沉浮中愈加心灰意冷,已然不复当年挥毫著就另一名篇《醉翁亭记》时的洒脱豪迈。

秋夜,孤灯,黄卷,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满腹愁绪难解,却无知交堪诉。身边童子最后竟不再接言,兀自垂头而睡,独留老者一人于幽幽虫鸣中无奈叹息。画面端的让人心生怜悯。

我很不解缘何古人会有如此浓重的悲秋情愫。多好的一个秋,何当如此不堪呢?况且泱泱华夏自古以农为本,面对收获的季节,无论如何总该更欢喜才是。奇怪的是,尽管历代文人中不乏心怀天下、体国恤民者,可一旦把时间的背景放到秋天,似乎都会陷入集体悲情的怪圈中。

秋天并非天生的悲观主义者,略显忧郁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位音乐家的灵魂。所有对生活的热爱,都在它演奏过的曲目里,在那些昆虫、植物、风雨构成的乐谱里。

自然届里,蝉不愧为整个夏秋交接仪式上最出色的司仪,凭借自己熟稔精湛的表演,把季节的更迭完美地融为一体。我曾以为普天下只有水墨画里那一种蝉,后来才知道对方也是庞大的家族。仔细听的话,可以从鸣声的调门和节奏中分辨出歌者究竟是黑蚱蝉,蟪蛄或其他品种,颇有点“听音识人”的雅趣。有时也会自作多情地为蝉觉得惋惜,感慨这仓促的一生,比之蜉蝣又好得了多少呢?可听多了蝉鸣,又不由地对它们萌发出几分敬意。虽然浮生短暂,算上地下的蛰伏也不过区区几年光阴,可一旦羽化攀枝,这小虫儿却丝毫不惧将临的死亡,一刻不停地唱,唱到生命最后一刻,始终以高亢的歌声勇敢面对未来,当真算是昆虫界的孤勇者。

草木们在一点点地矜持和深邃着。田垄,野地,林圃,那些肆意疯长的岁月已经过去,眼下正是孕育的关键期,没有风的时候,如果虫子不聒噪,甚至可以听得见每一粒稻谷、每一颗豆子以及每一枚果实中包藏的微弱而新鲜的心跳。所有的叶片与枝桠在一夜之间都变得懂事起来,不再轻浮鲁莽,也不再贪玩叛逆,此刻,它们全部的心思都在呵护新生命上,即便有风吹过,也并不会发出太大的响动,只是温柔地轻摆,像初为人母的女子,小心翼翼拍打着睡梦中的襁褓。都说草木有情,这个时候,也许它们正努力回忆着土地曾经给予的哺育,在记忆的传承中尝试延续新的希望。

秋天的风雨,多是窸窸窣窣的那种,风不大,雨也不疾,而且明显已不似春夏时节那般温热。晨起的时候,小窗独倚或阳台凭栏,便能直观地感受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况味。每一次的风起雨落,都捎带着更深的凉意扑面而来,像无形中有支灰白的画笔,一层层反复着色,描着描着,颜色浓了,寒气重了,冬天也就不远了。这呢喃的风雨声,仿佛在为人们洗去内心的浮躁,让纷乱的思绪重归宁静精一,又像是在善意地提醒人们,生活终须向前看,不应再沉溺于过往的狂欢,是时候考虑秋收冬藏,为即将到来的严冬提前做准备了。

《传习录》著名的“岩中花树”公案里,王阳明对花树与己心关系的解释很有意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所谓心外无物,季节的声音,其实反映的是人内心的声音。听秋,不过是换种方式认识自己罢了。

我很想回到宋仁宗嘉祐四年的那个夜晚,替下那个困倦的小童,然后亲手为欧阳先生送上一盏清茶,宽慰他说:

“秋声本无悲喜,人生总有四季。长夜恐多风寒,先生且早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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