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

今天，是忧郁和焦虑痊愈后的半年整，也是胃好起来的第一天。

书和笔躺在电脑桌上，错位的光照进纸张间。茶杯里溢出的热气，打在玻璃上湿漉漉的。

小七

早上，又跑进厨房，抄起木铲在锅里胡乱搅和一顿。还是泄了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打开聊天对话框。

“得，又没做成。”

“老弟，你还会做糖葫芦？”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已经笑得一塌糊涂了，反正我觉得是这样。

此时，狂风正巧赶来，猛地推开窗。我一个惊吓趴在地上，发现橘猫在床底，直挺挺地躺着。它看着我，我看着它。

“喵？”

尾巴摇摇，短腿扭扭。这已经是惯用的套路了。

“怎么又是您老人家，又来蹭饭了？”我搂住它，一把挎在腰间，很轻易就原谅了它。

“喵。”它抬头盯着我，眸子里的蓝色在发光。像极了某个人，但怎么也记不起是谁。

“你看你脏的，走喽，给我家大爷好好洗洗。”

它很听话也很懂事，没有家养宠物的那些矫情。对于洗澡这件事，从未有过任何反抗，大概真是期望太久了吧。

“你能听懂我说话不？”

“喵。”澡巾在它头顶上搓出个硕大的泡泡，穿了花色筒袜的爪子轻轻探上去便拍碎。

“既然能听懂以后就别来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你也是，饭量怎么那么大？”

它呆呆地盯着我，低下头没有再出声，眸子里的蓝色闪闪发光。

“走吧，走吧，别再回来了。”

我朝它挥挥手，它也真就再没回过头理理我。也许是在赌气吧，径直跳上隔壁的屋顶，在不见繁星的夜色中彻底消失。

它是我收留过的第七只流浪猫，也是其中最漂亮的一只。我承认嘴巴很硬，总是边嫌弃边安慰。无论小七何时回来，是解闷也好，是来蹭吃蹭喝也罢，我都会好好伺候着。

不过，终究是要放它走的，毕竟它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常客

小七走的那天，连夜晚都是咖啡味的。木梯很重，费尽全力才挪开。这是老家的屋顶，可以看见点点星辰和明月。以前，我会带着小七经常过来。它只会说一个词，但我不嫌弃，从来都会把满肚子话说给它听。

如今，我坐在了小七的位置。

抬起头才明白。原来，它视角中的星空本就暗淡。我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像小七在身边一样。

滔滔不绝中，看到晶蓝色会发光的星辰，与山风倾泻而下，缓缓淌进土坯房的烟囱。

 “要不，我再去找人借借吧。”

他坐在炕沿边，咬咬牙不说话。妻子拾起一块儿杨木，轻轻扔进灶台。破旧的被褥旁，孩子仰面躺倒大声哭闹，胸前耷拉着把长命锁。

一只橘猫，从窗户外跳到孩子身旁。转身盯着我，眸子里的蓝色顿然凝聚。

头疼欲裂，我握紧枯槁的手腕。

“小七？”

再睁开眼时，老房子不见了踪影。山风和星辰、孩子和小七统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想想我们结婚已经四十年了。”

他坐在新房的床边，眼睛渐渐眯成了月牙。

“是呀。”

妻子放下擀面杖，用劲拍拍手掌残余的面粉。孩子看到这一切，站在两人中间笑作一团。

记得，大地回暖时，你切菜的动作，与趴在炊烟旁猫的哈欠都是温柔的。这是他给她写的情书里，最开头的那句话。

自那以后，我会经常回去看看，成为了老家的常客。

老院

开春时分，合约敲定，随好友去他的老家转转。他告诉我，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就是想去看看，以前的房子还在不在。

这里人迹罕至，走了很久之后，才看到矮坝顶上跨步站着位老人家。停车准备问路，大爷拿起望远镜，朝山的那边端详了好一阵才愿意搭腔。

“大爷，您这是看啥呢？”

“那里，有我养的几头牛。”他右手端着望远镜，伸出左手食指指向了云端。

“我能看看吗？”好友双手合十站在老人家面前，小臂上疤痕漏了出来。他曾说起过，那是儿时玩闹时被开水烫伤的。

记得，小七身上也有，很深很深的一道疤。不知道它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问清楚了路，准备继续前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后视镜，才发现老人家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孩子，有着山泉水般的清澈。

好友家的老院藏在半山腰，等走上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和眼前的废墟一起完全坍塌。

回去的路上，他一句话没说。到家后，他发来一条信息。

“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二十年后，我就会变成老院的模样。”

我坐在床上久久未说话，打开电脑，单曲循环。聊天对话框弹出。

“老李，在忙吗？”

“不忙。”

“你听过一句话吗？追日月，赶星辰。”

“我正在听这首歌。”

夜深了，合上电脑，斜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红灯笼，始终无法入眠。

我想，老人家不远处那个孩子身上泉水般的清澈。好友有过，我有过，小七应该也有过吧。

大概，我们现在看到的听到的喜欢的和讨厌的，在未来无一例外都会成为过往。包括我们，也包括这篇文章。

所以，后来也就都释然了。

       原载于《滹沱河文学笔会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