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发生在一年四季,并非只在午夜。朦胧中有些思念的味道,慢慢写下来,回味其中的酸甜苦辣。生活就是这样,一切的经历都有其中的趣味。有时无需细品,待时间渐渐流失。有一天你能静下心来想想,把它录成文字,那些场景会逐步呈现出来,虽然有些失真,言不尽意,却只能尽力而为。
清明左右,虽春雨贵如油,雨量还是不够的。气温回升,重新萌发的麦苗需要大量的水分。春天风多,干土面扬起来,一望无际的墨绿的麦田间泛起淡黄的晕。风刮树叶展,杨树的白色绒絮漫天飞舞。梧桐一树繁花。一冬闲置的渠道需要重新整理一下,土渠踩上去松软,像踩着面包,一脚一个陷坑。水过来了,水泥硬质渠面被洗衣服的妇女孩子占满。水到地之前,需要撒化肥。水流需经过一段土质渠道,也就是土沟。可能是在冬天里,鼹鼠早已在土沟沿上钻出来四通八达的通道。这些圆形的地下通道是隐形的,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水流过来了,土渠水位快速升高,土渠的外围,就会出现涓涓细流,只是越流越大。枯草杂乱覆盖的地方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就像久行沙漠极度干渴的人拿起水壶畅饮的声音。浇地人需以最快的速度撩开杂物找到出水口,脚穿雨鞋狠狠地踩下去,凹陷处迅速被填土再踩实。麻烦的是,有时一下子出现多个漏洞出水,一场战斗下来干出了抗洪抢险的阵势。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小小的漏洞,若挡不及时,都可能冲垮土渠坝,那就真是麻烦了。
降雨不及时的七月,需要给玉米苗浇水。尤其晌午,太阳响晴且毒辣。泥土被晒的硬朗,一铁钎下去戳下一小块。天地间就是一屉干蒸笼,阳光晃得眼睛眯着,头脑似甜睡中的迷梦。水从山脚下深井里涌出来,流过长满草的渠道,粼粼闪光,甚是清凉,连同它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凉爽了。赶紧双手捧起来洗把脸,随着喉咙一直爽到心瓣间,身体再打个冷颤。金黄的麦秸茬直挺挺的,穿着雨鞋踩上去干巴脆,光滑的杆壁反射着中午的强光,刺人的瞳孔。地面是干燥的土块,刚刚长出来的玉米幼苗被火急火燎似得裹挟着。清水流到田地,滋润了干渴的泥土,迅速地降低了局部温度。水流慢慢地浸过来,幼苗迎着风使劲地颤抖式的摇晃着,恰似惊喜来临之后的狂躁。风是热的,戴着草帽也会感觉到脸庞火辣辣。短衣摸上去也是热的,温度再高点可能会融化。若周围有树荫,事不急时坐下来稍微休息,只是绿荫下面的地面也是热烘烘的。有时,田地被水浇过的下午,天会渐渐阴下来,阳光不见了。傍晚,可能来几声闷雷,最多掉几个雨点,室内比屋外更显闷热,小孩子跑出来在街上追逐打闹。
最刺激的属于午夜了,即半夜三更。印象中是在深秋,给麦子上冻水。水井一开泵是不会停的。倘若在白日还好,若排到夜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吃了晚饭,赶紧躺会儿。迷迷糊糊十一点半被叫醒,骑上电车,带上雨鞋,拿上铁钎,沿着烂熟于心的道路吱吱地慢骑着。夜间的寒气逼近耳朵,风嗖嗖的,停下来裹紧外套继续前行。村庄与旷野一样,寂寥无声,总有一种类似于轻微的嗡嗡的声响在耳廓中徘徊,刺激着半清醒半模糊的脑神经。西边山脚下自南到北一连串的点点亮光,那是工厂。东边远远地传来火车经过时发出的闷笛声。土渠口白日里早已改好,邻家两口子在麦地中间打着手电筒来回地走动,闪光像幽灵一样忽闪忽闪的。走进了才看见人,相互寒暄两句。父亲扛着铁钎在自家地里转一圈,那需要拾掇一下就重新拾掇一下。完了父亲就坐在地头抽一支烟。约半小时后,上一家浇完了,轮到我们了。父亲嘱托我随着渠干走,看见那漏水就用土挡住。我便换上了雨鞋,提着铁钎去巡渠了。白花花的渠水只能听到流动的声音,手电筒的圆形光圈打上去,泛出蒙黄的晕。被水流早已浸透的泥坝越显的湿漉漉,连同越发浓烈的寒气,让人的呼吸貌似变得短促起来。不远处是高压线铁架台,像高大威猛的巨人挺立在那里。在深深的夜幕中,还有一大片坟地,长满了沧桑的老槐树。不知是什么声音,也不知具体从什么方位传来,咕咕的呜啊啾啾啾呼通啊……在远离村庄的旷野,这声响尤其显得诡异。我看到了土渠的另一头有一个较大的缺口,水在轻哗哗地往外冒。我踩到渠沟中去填土挡口,不料水很深,一股冰凉的细流顺着小腿注到了脚跟。我尽快地把腿从淤泥中拔了出来,还好只倒灌进雨鞋一点一点水。四十分钟后,远远地看到北边道路的方向有一亮点直线的移动着,那是下一家来准备接水了。看到有人来了,心里忽然觉得又踏实了一些。下一家只来了一个人。他到了,却四处收集些干枯杂草,点燃了。只是冒出一卷卷的黑烟,寒气袭人的夜里,渐渐有了一丝火光。我过去跟他攀谈,他说:穿得有点薄了,一路冻得慌。父亲慢慢地从麦地的另一头走过来了,可以改渠口了,我们浇完了。与下一家交接完,骑车回家接着睡觉,第二天早晨起床,有时肩膀会感觉皱巴巴的。
以上的情景也早已是往事了。还记得少年时代夏季的雨,急而猛烈。狂风曾将我家附近的树拦腰折断,大雨过后,一片狼藉。低洼处水满了,蛙声烦人的从早响到晚。有时,短时降水量过大,构成水涝,人们只能尽量挖开土沟渠把玉米幼苗田地里多余的水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