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步入中年,经历多了些,便对于事对于物有了新的认知。不敢说自己已达到了四十不惑的境界,只是对于亲情尤其是父母有了更多的理解与感恩。
三年前的初夏,我跟着母亲在菜园里整理杂草。母亲只是抱怨父亲非得购买大马力拖拉机,理由是人快七十了,还有几年干劲?!我心里也矛盾并没有说话。我知道近期家里的这三件事需要再考虑再协商……
中午到家,父亲依旧是不高兴的。自己做了自己的饭,吃完闷着声出去了。父亲平时也多是沉默的,并无过多的话语。而当下显得更加孤寂。我躺在了沙发上,中午的阳光将窗帘映得透亮。妻子孩子此刻都在县城,屋子里呈现着午后的寂静。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小时候。那是深秋的清晨,于迷雾中一个高大的身躯,扛着土枪踏着酥软的泥土走了过来,身后是一连串深深的脚印,更远处是一片一片树木丛的模糊轮廓。这是父亲。母亲说过,父亲曾当过民兵队长。想必父亲年青时特别喜欢枪。父亲手中的土枪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制作的很精美。至少在我儿时看来应是那样。父亲把它擦得很亮,挂在了墙壁上。我直直地瞅着出了神,复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折纸手枪。后来,派出所收缴土枪,父亲将其上交了。扛起枪来的父亲是威武的,拿起农具的父亲又是健壮的。深秋的旷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整天雾蒙蒙,土层还没有上冻。有时,几伙儿人。有时,父亲独自一个人。他喜欢掘地鼠窝。那些田地里面没有种植冬小麦,却埋有很多地鼠秋天收藏的玉米粒。这种活动我也时常跟着,出一身的细汗,背部粘乎乎的。父亲的肌肉结实饱满,有使不完的劲儿。父亲是很有经验的,几个星期能挖出一百多斤的粮食。这些粮食用来喂家里的鸡鸭猪。父亲在生活中很会精打细算,这一点母亲对其也颇为赞赏。这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
到我上了高中,父亲依旧迷恋听戏。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邻村正月搭戏台唱年戏。父亲背着我与本村的几位村民夜晚去看戏。距离并不远。我到那后没多久,就在锣鼓叮叮当当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父亲背着我,正跟村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高远的星空,群星闪烁,格外的清新。也好像看见了流星在天际划过,感觉天地无限的阔美。家里电视机一放戏,父亲就会把音量调得很大,惹得母亲很反感,担心吵到了邻居。高二那年,父亲从集市上买了一台小型扩音器,能插优盘,可以播放各种戏曲。他整日带在身边。剥玉米皮时放着戏曲,浇地时放着戏曲,小憩时放着戏曲。那悠长的抑扬顿挫的唱腔反正我是听不懂,只是感受一下那弥散在空气中的气氛罢了。我没有问过父亲是否听得懂那些唱词。一个劲地播放,母亲有意见,吃个饭也烦得慌。上了大学,家里的戏腔声渐渐淡了下来。父亲那时又多承包了十几亩地,更忙了。听戏是父亲相当中意的事。
大学毕业,我上了班。父亲受街坊老王的影响,开始琢磨着养鸟。老王七十多了,有很多鸟笼。我没有细看过,印象中,各色的小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发出悦耳的交响曲。父亲虽然什么也没有,老王确实热心得很。他送了父亲两个鸟笼,一大一小。小鸟也是白送的。至于老王的大方,我想他也是遇到了爱鸟之人,甚是欣喜。那小鸟儿的叫声确实好听,父亲时常乐呵呵地瞅半天。后来,家里农活实在是多,无暇照顾好这可爱的鸟儿。父亲又将它们归还了老王,并表达了谢意。
印象中,这些是父亲最为高兴的三段往事。
母亲的不乐意丝毫没有动摇父亲购买农机的打算。父亲赌气,不理不睬家里人。我不想让父亲着急,觉得应该满足他这个愿望。我知道父亲这些年承包了不少地,靠种粮食有了一定的积蓄。只是播种收割都是租用他人的农机,在这上面需要花费很多。不时也有串门的在家里对父亲说:承包这么多地,该有自己的农机。说的人多了,父亲自然会上心。其实,父亲特别愿意家里人赞成支持他这个决定。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诉求是极少的。唯独这一次,是那样的明确。这是父亲的一个愿望,很可能是很久以来的愿望。父亲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肯定渴望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农田劳作机械。父亲肯定觉得自己还能干下去,他依旧像我小时候那样,充满对土地的热忱与劳作时的耐力。现在的矛盾是:我到了县城工作,该买一套房子了。车也该买。父亲购买农机的心情似乎也越来迫切。母亲建议先全款买房,还是觉得父亲年纪大了,农机买不买无所谓了。我当时左右衡量了一下,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妥帖的主意,都买。房子付首付,我有公积金,用上它。农机(大马力拖拉机、旋耕机、播种机)与轿车全款购买。父母积蓄的四分之一加上自己这几年的存款,正好!不用去借钱!
晚上,我叫上妻子去父母屋里说出了这个想法。妻子是赞成的。母亲说可以。父亲也同意了。大家的心头都松弛了下来,我看见父亲的脸色舒缓了很多。接下来,我们用半年的时间,办完了这三件事。父亲看着明显高兴了起来。在院子里,洗抹着拖拉机、大众轿车。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擦拭自行车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两个女儿经常询问何时住进新楼房。
邻居来家里聊天,谈起了这新添的三大件,饶有兴趣。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这么多年,确实辛苦了。如今,父亲在“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置办了这新三件套。他的内心是有成就感的。
三年时间,眨眼而逝。父亲不愿到县城住,依旧与母亲在乡下种田。晚上闲暇时他最喜欢跟两个孙女打电话聊几句。做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跟泥土一样温润厚实,他热爱土地,热爱粮食,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