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 点

一

双加镇四楼小会议室里，空气异常严肃。镇党委书记虞爱国掐灭手上的烟头，用坚定的目光扫了扫参会的每一个镇党委班子成员，说：“都来发个言，双加镇的试点该怎样试？”

双加镇地处长江之畔的泸州城北，是一个纯农业乡镇。在泸州市龙马潭区的范围内，双加镇战略地位不高，这是大家的公认。

赴任双加镇党委书记之前，区委书记专门找虞爱国谈话。虞爱国坐在区委书记面前，心里充满疑问。他真的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老书记会派他去双加镇担任党委书记？

虞爱国之前是金塘镇党委书记。金塘镇是一个工业大镇，财政收入起码是双加镇财政收入的十倍。本来大家认为，他虞爱国这次换届要上副区长。毕竟虞爱国的硬件软件都摆在那里，既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区委书记曾经的秘书，还在金塘镇作出了突出的工作业绩。如果这次虞爱国上不了副区长，其他乡镇党委书记和区级部门一把手基本没戏。但出乎意料的是，不仅四个副县级候选人中没有虞爱国，组织上还把他从金塘镇党委书记任上调整到双加镇担任党委书记。虽然都是乡镇党委书记，但两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分量绝对不同。金塘镇党委书记不仅在全区乡镇党委书记中排名靠前，而且经济基础雄厚的金塘镇，其党委书记说话声音都要响亮许多。

虞爱国对这位老书记既尊重又敬畏。他的疑问只能放在心里，他不允许这些疑问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不仅虞爱国有疑问，全区干部都有疑问。难道虞爱国犯了错误？难道……一串串问号出现在全区干部的大脑里。虞爱国自己却很清楚，他本人绝对洁身自好，没有犯错误。但问题出在哪里？他一直没有摸清头脑。

区委书记把身子轻轻靠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目光平视，看着虞爱国那张棱角分明的四方脸。过了很久，他才对虞爱国说：“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派你到双加镇担任党委书记？”

虞爱国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与老书记的目光碰在一起。虞爱国很久没有这样看老书记了。这几年，老书记掌舵，虞爱国在金塘镇大胆工作、敢于创新，全镇各项工作都走到了全区前列。埋头苦干是他虞爱国这几年的工作体现。虞爱国的成长，很大程度和眼前这位书记有很大的关系。当初他还是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员，是这位书记把他调到区委办公室，当书记秘书。虞爱国当了三年书记秘书，然后下派到金塘镇当副镇长、镇长和书记。明眼人都知道，虞爱国的成长，不仅仅有他自身的努力，还有眼前这位他人生伯乐的推波助澜。

虞爱国轻轻地说：“一定有您的考虑？”虞爱国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派他去双加镇？但他不好正面问老书记，而且也不该问。作为一名党员，他明白党组织需要他去哪里他就应该去哪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在体制内的人都知道，派他虞爱国去双加镇，有违常理。

区委书记看了看虞爱国，他很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像当初的自己，只要组织给他一个平台，他就不会辜负组织对他的信任。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此时疑问重重，但他并不打算对这些疑问一一解释。老书记心想，如果这个年轻人经受不住这点考量，也许他就钻到那方面去了，有的人钻进去就出不来，一心一意只想着一条路，只想着那条路的人就容易忘了初心，忘了人民。

书记对虞爱国说：“这是区委常委会商量的结果，当然也有我的意思在内。”“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想看双加镇的发展变化。”书记说得有些武断。

二

虞爱国刚到双加镇三个月，省上就下来了一个文件。文件的大概内容，就是要在全省率先打造一批试点示范乡镇，探索城镇发展新路子。

虞爱国将这个文件仔仔细细阅读了几遍。他似乎从这个文件中看到了双加镇未来的样子，但这个样子在他的脑海中闪闪烁烁，显得很模糊，模糊得像一个烟雨迷蒙的湖面。

虞爱国决定召开一个党委会，专题研究这次试点乡镇的争取工作。虞爱国心想，这次试点项目的争取是双加镇发展的最好机遇。但是，拿出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省市专家领导，这是一个摆在虞爱国和双加镇领导干部面前很大的难题。从虞爱国掌握的情况来看，正在做试点申报工作的乡镇要么酒业发达，要么具有红色旅游资源，要么工业基础雄厚。只有双加镇，纯农业，没名气，没特点。

在召开党委会之前几天，虞爱国要求党政办把文件复印给镇党委班子成员，要求每位成员做好发言准备。之后虞爱国又专门找镇长舒国强和副镇长王为民单独谈话，看看镇长和分管副镇长有没有一个明了的思路，从单独谈话的情况来看，结果不很理想。虞爱国为什么要找副镇长王为民单独谈，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副镇长总是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点子。王为民爱思考，而且是贴近实际问题的思考，这就是虞爱国给王为民下的结论。

记得两个月前，王为民到双加镇报到。虞爱国看到稚气未脱的王为民，心想今年是个什么年份，总是遇到怪事，组织上把自己安排到双加镇任党委书记也就罢了，居然给自己配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担任副职。据了解，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仅年龄很小，只有二十七岁，而且从来没有过政府工作经验。但是，后来的一件事情让虞爱国知道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副镇长。

虽然在虞爱国的工作经历中，那只是一件小事情，但这件小事情让虞爱国检验出了王为民这个小毛孩副镇长的成色。

当时镇上正在改造一个垃圾库。改造垃圾库本来是一件好事情，改造之前征求垃圾库周围群众意见，群众都十分支持。没想到把老旧垃圾库撤下来，准备换上新垃圾库时，有群众站出来不允许施工，不允许在原有垃圾库位置建新垃圾库，他们认为应该改址修建，因为原址修建垃圾库会影响他们的生活。群众说得当然有道理，可是垃圾库能够选址到什么位置，如果离集镇太远，群众倾倒垃圾不方便，失去了垃圾库特有的功效；如果就在集镇上换个地方，哪个地方都有居民，在这里放不下去在集镇的其他位置也放不下去。虞爱国当时的确没有想到解决问题的人是王为民。

那天下班后王为民给虞爱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想试一试把垃圾库的事情解决了。当时虞爱国半信半疑，从内心上来说，他还是不相信王为民，毕竟基层工作和书本上的东西有区别。王为民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这种问题解决起来比较困难。但从电话里感受到王为民高涨的热情，他就同意了让王为民去试一试。

当夜王为民就走访了垃圾库旁边的十来户群众。第二天一早，王为民租了一辆长安面包车，把五六名群众代表带到泸州城里转了一圈，回来还真把问题解决了。

后来虞爱国问王为民，你把老百姓带到城里去做了啥子？莫不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王为民说：“我不过就是把老百姓带到泸州城里看了一下城里的垃圾库，看泸州城里的垃圾库是怎样修建的，再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而已。”

自从那次垃圾库改建的事情处理了以后，虞爱国对王为民就有了新的认识。后来虞爱国把几件安全维稳的事情交给王为民处理，王为民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帖的，王为民逐渐在虞爱国的心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这次虞爱国找王为民谈，的确想听听王为民的想法，不管王为民的想法有多新颖、有多奇特，他都想认真听一下。但王为民告诉虞爱国，他王为民没有主意，没有思路。

虞爱国心想，王为民啊王为民，你总得要说几句体面的话敷衍我一下吧，你直接就告诉我没有思路，说得也才干脆了，也太不把我这个党委书记放在眼里了。但想是这样想，虞爱国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就是他虞爱国也没有成熟的思路，要王为民这个年轻的副镇长临阵磨枪说出个一二三来，未免要求太高了。

三

集中党员干部的智慧，是我们党最大的政治优势。虞爱国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虞爱国把大家集中到镇政府四楼小会议室里，就是专题研究这个试点文件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镇党委班子有九个人，相当于三个诸葛亮，不信就研究不出一个好的思路出来。

在虞爱国书记请班子成员发言之前，小会议室异常安静，有的班子成员在凝神静思，有的班子成员在提笔书写，他们试图再将自己的思路理得更清楚一些，将自己的想法说得更完整一些。

党委副书记邱从刚首先发言，他说：“双加镇应该走工业强镇的发展道路。毕竟，新建的云龙机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优势资源。要试点，就应该以云龙机场为依托，在港城大道两旁建工厂，做大做强工业经济，以工业经济带动全镇经济发展，解决群众就业问题，迅速带领群众致富。”

邱从刚说完，虞爱国不置可否。他在邱副书记发言的过程中，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发言要点。秘书出身的虞爱国，养成了一个勤于做笔记的习惯。下班以后，虞爱国会一个人静下来，翻看自己的笔记本，再将笔记本上的东西重新在大脑中过滤一遍，一些新思维新想法又在工作中冒出来了。

副书记邱从刚发完言，其他班子成员依次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班子成员的发言侧重点各有不同，应该说，参会的每个人都经过了认真思考，对全镇情况有一个准确把握，对当前经济发展形势都有一个基本判断，对镇域经济发展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思路。所以，总体说来，发言内容都有较高的质量。

除了镇长舒国强，就只有副镇长王为民没有发言了。虞爱国主持召开常委会有一个习惯，镇长舒国强一般在倒数第二位发言，他虞爱国是倒数第一位。舒国强之前的发言顺序，一般按照党内排位顺序从高到低，王为民是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副镇长，所以总是在镇长舒国强之前最后一个发言。

虞爱国停下手中的笔，看着王为民。王为民那稚气未脱的脸上依然带着一种书卷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虞爱国对这个年轻的副镇长还是比较器重的。正因为这种器重，所以在党委会上，他不希望王为民说出“没有思路”这几个字。上次说没有思路，那是临阵磨枪，经过几天的准备和酝酿，如果还说这几个字，那就不仅仅是工作能力问题，而是工作态度问题。“王为民啊王为民，就是在网上找你也得找出一点点会上发言的内容出来吧。”当然，这句话虞爱国不可能对王为民说，他虞爱国也不可能这样做。但惜才之心一出，总有一些“护短”的心理。

虞爱国担心的是，王为民这个人太实诚，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但往往在这种会上，一点也不知道似乎并不符合一个领导干部的身份。虞爱国经过会前单独了解，他估计王为民在这次会议上应该说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来，只要王为民发言基本得体，有一两个小点子就算合格了。毕竟王为民刚到双加镇不久，对双加镇的实际情况还不熟悉，对一些政策文件也吃得不透。谋划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是一种对全局的把握能力，对国家省市政策的准确理解能力，对经济发展形势的超前预判能力。这种能力，既需要书本知识的沉淀，也需要实践经验的积累。解决诸如垃圾库修建这样的能力，王为民有。但谋划全镇经济社会发展，王副镇长还需要时间历练。

虞爱国担心王为民幼稚的表达方式会让王副镇长失去几个班子成员的信任。有时候，班子成员之间建立了信任感，整个班子才能取到一种良好的化学反应。当然，此时几个班子成员的认为和虞爱国一样，毕竟王为民太年轻，发言到王为民这里，也就相当于结束了。年轻领导的培养，需要一个过程。

虞爱国和几位班子成员没有想到的是，王为民副镇长既没有闭口不言，也没有简单敷衍。他用左手托托自己的下巴，抿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若有所思，然后迎着虞爱国书记的目光，送去一个坚毅又略带征询的眼神。坚毅，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路；征询，是因为在这样的会议上大胆的表达自己的思路是否合适？毕竟，年轻人，低调一点，谦虚一点，才能够得到更多领导同事的关心和支持。

虞爱国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怕你冒尖，就怕你不发言。藏着掖着不是虞爱国的风格，他当然希望王为民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四

自从那天王为民没有回答出虞爱国问题之后，王为民白天就往村里跑，晚上就研究中央省市文件。他一方面把双加镇的山山水水镇容镇貌尽收眼底，放到心里；另一方面把各级文件精神咀嚼得稀烂吃透其中的精神要义。王为民把文件精神和双加镇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再与之前在浙江等先进地方学到的先进经验相糅合，他的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基本思路。虽然这个思路还不成熟，但王为民还是想把这个思路完整地说出来，供虞爱国书记和各位班子成员参考。

王为民行走在双加的乡村道路上，他觉得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虽然长江之畔的双加镇地处丘陵地带，山峦像馒头一般大小，不像王为民的家乡秦岭北部山区，山势陡峭山峰高耸入云；虽然双加镇稻田鱼塘与四季果蔬交相辉映尽显南国土地娟秀小巧，不似秦岭山区放眼北望牛羊成群略带北国风情。但是，中国土地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从东部钓鱼岛到西部珠穆朗玛，从北边漠河到南边的南沙群岛，整个神州大地都有一种相同的属性。特别是中国广大农村，更有一种相同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根的味道，这种根的味道牵动着十多亿中国人民的心。嗅到根的味道，王为民就感觉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秦岭北部的小村庄。

王为民的父母都是农民，那种只知道耕种土地的农民。虽然新中国成立七十年以来，中国的面貌，中国农村和中国农民的面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农村依然还存在很多生活困难，读书困难，看病困难的农民。就拿王为民一家来说，虽然在王为民的记忆中，一家人吃饭一直没有问题，但对于王为民读书，王为民两个弟弟读书，仅仅依靠他父母在土地里肩挑背磨是难以解决的。农民，除了在自己的土地里肩挑背磨又能怎样呢？那时候脱贫工作还没有现在这个强度，对农村学生的补助还没有现在这样优惠，王为民的父母靠贷款把他和他的两个弟弟送出“农门”。

看到双加镇的老百姓，王为民就会想到自己的父母。有一次，王为民从镇政府往罗基坎走，他看到路旁的一个农家小院内，几个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围着一张桌子，磕着瓜子，面带笑容地唠嗑着龙门阵，他们脸上绽放着甜美的笑容。王为民就想，这甜美的笑容应该属于全中国农民。王为民以前很少看到自己父母脸上漏出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弟读书这几年，读书所需的各种费用像秦岭那险峻的山峰，狠狠地压在自己父母的肩头。这两年，脱贫攻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不管是读书，还是就医，只要农民遇到了困难，党和政府都会伸出援助之手，都会帮助贫穷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人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生活过得更甜了。但是在农村，发展的道路依然任重而道远，依然需要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领导干部和老百姓一起做很多很多努力。

从罗基坎到大冲头，从大冲头到中伙铺，王为民不仅走访了几个村的村组干部，和村组干部做了很多交流。他还走访了这些地方的普通群众，听到了很多普通群众的心里话。从走访的情况来看，村组干部和普通群众都对发展抱有很大的期望，他们愿意和党委政府一起尝试新东西、走新路子，大家愿意和党委政府一起经历探索，甚至接受探索过程中的失败，他们敢于在探索中寻找发展致富的道路，但他们需要领头人。王为民想，党委政府就是群众的领头人，只要群众愿意干，他就敢于带领群众一起干。

当然，王为民自己知道，他和虞爱国书记以及双加镇领导班子的同志们都有一个统一的政绩思想，那就是切实维护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切实带领全镇人民谋发展。虽然他只和虞爱国书记共同工作一个多月，但看得出来，虞书记对群众倾注了足够的感情，虞书记是一个既有大胆创新思想又比较稳妥起见的人，他在追求新事物新思维的同时又保持了一种与客观工作实际相联系的工作作风。他不可能脱离实际谈创新，不可能脱离群众谈发展，这就是王为民对虞爱国的真实评价，不掺杂一点儿感情因素。

五

王为民站起身来，离开自己的座位，缓步走到会议室前面。会议室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双加镇镇域地图。虞爱国来双加镇工作以后，要求在会议室和他的书记办公室内都必须挂一副双加镇镇域地图，所有谋划和议事都要围绕这幅地图范围内的老百姓来考量。

王为民走得很慢，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走上行政岗位的新兵蛋子，倒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似乎他对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了如指掌，对试点工作的战略战术已然成竹在胸。

王为民走到地图面前，班子成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参会人员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副镇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人的目光里有惊奇，有期待，有疑惑。是真才实学？还是故弄玄虚？谁也说不出来，只能够静静地等待。

王为民向虞爱国和舒国强投去一个咨询的目光。意思是：两位主官，我可以开始说了吗？虞爱国轻轻点了点头，舒国强微微额了额首。王为民转头将自己的目光集中在眼前这幅镇域地图上，思维像流水一样从他的大脑里流泻出来，在会议室内叮咚作响。

王为民说：“我认为双加镇的发展，应该挖掘自身的优势资源。虽然我们是纯农业乡镇，但我们有纯农业乡镇的天然优势，这个天然的优势就是我们双加镇的山山水水。”

王为民用右手指着地图，说：“各位领导和同志们请看，双加镇镇域范围内有龙马潭区最大的水库—松滩湖水库，松滩湖水库上游，是成片鱼塘，鱼塘之上，是层层梯田直达罗基坎，罗基坎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和独特形状的小山。湖光山色、历史文韵就是我镇最大的优势。我认为，我们是否可以先从水出发，通过松滩湖水库和成片鱼塘打造新渔村，在发展壮大渔业产业的同时打造泸州近郊渔业文化。”

虞爱国紧紧地盯着地图，眼神随着王为民的右手在地图上不断游动。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点头致意。听到这里，他打断了王为民的话，说：“我赞成王为民同志的观点，依托山山水水又不改变山山水水的自然风貌是中央提出的新概念，双加完全有这种资源。各位要注意，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产业”，一个是“文化”，围绕产业和文化来进行试点打造，我认为是农村乡镇发展的一条新路子。”

虞爱国对王为民说：“你继续，在有些地方我适当说一下我的想法，你不反对吧？”

王为民笑着说：“书记镇长和各位领导随时都可以加以指正，我完全没有意见。我只是说出我的一些思路，也许这些思路还不成熟。”

王为民继续说：“各位领导请看，如果单独发展渔业产业，从视觉冲击上来说，还不足以引起大家对双加镇的注意，在新渔村周围，我们完全可以发展花卉果蔬，以大片的花卉吸引人们的眼球，不仅能够吸引泸州市民，还可以以云龙机场为依托，吸引全国人民的眼睛。”

舒国强说：“是的，追求多层次立体发展，更能够将资源优势发挥到最大化。”他说：“王为民同志，你可别忘了，松滩湖水库要充分利用起来，湖中还有两个小岛，这可是泸州市民休闲娱乐得好地方。”

王为民回答说：“对，我想说的是，我们就是要将新渔村和松滩湖水库打造成泸州城市的后花园。”

邱从刚指了指罗基坎，问：“罗基坎呢？有什么打算？”

王为民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罗基坎和大冲头交界的这个山坡，我们可以利用原有的层层梯田，发展观光农业，同时作为泸州近郊的农业教育基地。这样既不影响粮食生产，又能够发展农业观光旅游。试想在秋天金色的阳光下，层层梯田闪耀着稻谷成熟的金色光芒，是何等的美丽与壮观，不仅适合一般群众旅游，还适合文人雅士写诗作画。”“罗基坎，又叫罗基古寨，它地形独特，三面陡峭，顶部平坦，具有悠久的川南古寨特色。如若在罗基坎上建设一个具有古寨建筑特色的大剧院，将川渝文化集中到古寨大剧院中来进行体现，应该能够成为吸引全国人民的一个艺术特色。当然，这需要大量的资金，一方面要争取上级的资金支持，另一方面要仔细考虑具体的运作模式。”

虞爱国看了看王为民，说：“王为民同志，你的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不过可以尝试，一步一步来。”

六

会议室外的日头又热又毒，似乎在为会议室内的人们增添火热豪情。虞爱国心想，地处长江之滨的泸州天气越来越热，这和当前的环境问题还是有一定的联系。特别是泸州城区，经常看不到太阳的影子，但那热辣辣的空气足以烫伤人的皮肤。如果我们的发展思路不转变，一味牺牲环境换取经济效益，必然受到环境恶化的惩罚，这种环境恶化的惩罚不仅仅是天气变热，还有各方各面的影响。从今天讨论的情况来看，基本符合中央省市的发展思想，也就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完全可以结合镇域实际大胆探索。但这样的思路能不能够得到区委区政府在实质上的支持，虞爱国的心里还没有底。

王为民说的这个思路，虞爱国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双加镇财政底子薄，引进工业企业是迅速增加财政收入的捷径。几个虞爱国认识的老板都和虞爱国联系，希望到双加建厂。一来是云龙机场的独特优势，二来是双加自然环境也不错。虞爱国还没有答应，他的内心很犹豫，因为这些工厂对环境有一定的影响，他可不想打这个擦边球。如果不走工业发展道路，双加镇在近期的财政收入是一个大问题。和其他乡镇比起来，双加镇还是一个矮个子。矮个子说话，得抬着头。

虞爱国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他不能够像王为民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必须要通盘考虑。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虞爱国一看，是区委书记打来的电话。他赶紧示意王爱民暂时停一停，让他先接这个电话。虽然王为民说得有些东西过于理想化，但他还是想一句不落地把王为民说的内容听完，毕竟有许多东西还是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电话里是区委书记那温和慈祥的声音。老书记就是这样，脸上看上去很严厉，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说话内容又简短有力，老人家将严与宽的度掌握得恰到好处。自从上任之前在书记的办公室简单交流以来，虞爱国到双加镇这几个月，还没有当面或者电话向书记报告过工作情况。要不是书记打电话过来，他差点把这个上司给忘记了。

区委书记在电话里说：“虞爱国同志，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一下，对于试点示范乡镇建设，你有什么意见？这个工作可是乡村振兴的前奏，我希望你拿出点真实管用的东西出来。”

虞爱国对书记说：“我们正在开会研究这个事情，已经基本形成一个思路框架，明天我就来当面向书记您汇报我们的大概想法。”

书记说：“好！我派你到双加镇，你不要有意见。你能够把工业乡镇搞好，我相信你也能够把农业乡镇搞好。我明天上午8点30分在办公室等你。”

虞爱国说：“没有意见。我明天上午8点30分准时到您办公室。”

接完区委书记的电话，其实虞爱国心里已经知道了这条路要怎样走，只要老书记重视这项工作，有天大的困难他也不怕了。其实不仅区委书记重视这项工作，从中央到省、到市，党政一把手都十分重视这项工作，只是前进的路上没有现成经验可循，需要一些地方和一些基层单位摸着石头过河，为乡村振兴和城镇发展在不同层面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新路。

王为民在虞爱国接电话的时候，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热水。热水的暖流在王为民的身体里四处流窜，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活泛无比。

“继续。”虞爱国说。

王为民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认为我们当前要做的工作，一是要做好我们的镇域规划，规划是整个试点的先导；二是要梳理好镇域范围内的交通，打通全镇发展的经络；三是要充分利用云龙机场，这可是双加镇一张难得的名片；四是要全力争取省市区支持，争取纳入试点示范范围，争取资金补助和政策支持。”

“我就说这些了。”不知道为什么，王为民说完之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畅快。不管自己说得对与不对，起码虞爱国书记、舒国强镇长和其他班子成员让他王为民痛痛快快把这几天来的所思所想、所见所悟全部说了出来。这种说出来的感受就像开闸放水，酣畅淋漓。

七

盛夏的长江，像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长江上游的这座西南小城，像一个精壮有力的青年男子。这个精壮有力的青年似乎正挽起袖子、迈开步子，大踏步地朝着前方走去。江边上那几株小叶榕，把一团团翠色映在江里。江面上，一艘货轮拉长了身影，向上游急速前进。

昨夜下过一阵雨，雨水将天空洗刷得干干净净。上午8点30分，虞爱国迈着轻松的步伐来到区委书记办公室。老书记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每天很早就到办公室，很多时候比年轻同志还早。

老书记专门给虞爱国泡了一杯热茶，茶叶是上好的龙台舌尖，采自于临县的深山之中，据说书记自己平时也舍不得喝，除非是十分特别的贵客，他才拧出来泡上一杯。今天老书记给虞爱国泡了满满一杯龙台舌尖，茶杯上散发出氤氲水汽，茶叶的清香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老书记指着茶杯，对虞爱国说：“先喝一口，试试味道，润润喉咙。”

虞爱国喝了一口，虽然他不懂茶，但那种自然的清香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一口茶下去，他的身子里似乎就有了一种春天的气息，这种气息像青草、像露珠、像清泉……总之给人一种精神振奋的感觉。

老书记说：“好东西都来自于好的自然环境。如若不保护好自然环境，这样的好茶就找不到了。”

虞爱国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马上把思路转到了今天的事情上来，他顿了顿，开始向老书记汇报试点工作思路。经过昨天夜里的整理，他以王为民的思路为底子，结合班子其他成员的点子和自己的想法，将试点工作思路向老书记做了一个全面汇报。

老书记听完虞爱国的汇报后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说：“爱国，我一直很相信你的想法，你要在不断完善思路的基础上抓紧向上申报，争取项目早日纳入省上的盘子。如果需要我支持，随时可以当面向我汇报或者给我打电话。”

老书记说得不紧不慢，不徐不疾，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把握航向的经验十分老到。老书记头上的银丝已经过半了，但每一根银丝似乎都闪着光泽。

虞爱国从自己的思路里跳出来，望着老书记爬满皱纹的眼睛。他知道，老书记已经快到退居二线的年龄了，但那双眼睛依然如此清澈，像两汪清澈的湖水，清澈得能够看清湖里的每一根水草。也许这就是老书记任上的最后一个心愿了，他虞爱国不应该辜负老书记的这一番心愿。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试点项目争取下来，一定要把这个试点工作完成好。

从老书记的办公室走出来，虞爱国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阳光在龙马潭区政府门口洒了一地。昨夜的雨，下得如此透彻，天空被洗得瓦蓝瓦蓝的。虞爱国知道，试点工作还仅仅是个开始，还有很多具体细致的工作需要去做，在做的过程中还会遇到很多这样那样的困难，可没有王为民想得那样简单。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他虞爱国能够担起这份担子。

司机小马将公务车开到虞爱国面前，虞爱国钻进车。黑色的红旗像箭一样向双加镇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