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醉酒

                     母亲醉酒

母亲从年轻时候起就有两个爱好。一是特别喜爱京剧，不但爱听，而且会演会唱，每当她所在的中学举行节日联欢会时，总少不了母亲的京剧小段。

我清楚地记得，演出前，母亲每次都是很用心的练习。晚饭以后，黄黄的灯光亮起，母亲便把借来的戏装穿戴起来，只见凤冠闪闪，长袖飘飘，煞是好看，我和小弟便成了母亲的第一批观众。看着母亲十分投入地边唱边舞，我和小弟就起劲得拍手叫：唱得好，唱的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晚会时，我和小弟是一定要参加的，每次都坐在前排，屏住呼吸等着看母亲出场，当母亲身着戏装在台上一亮相，立刻会引来满场喝彩。至今，提起《打渔杀家》，《四郎探母》，《玉堂春》，《贵妃醉酒》等传统历史名剧，母亲仍然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不但熟悉剧中的人物和故事，而且了解京剧表演艺术家的门派，特点和历史渊源。

母亲的另一爱好是喜欢喝一点白酒，但酒量极少，不过一两左右。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逢年过节或是星期天，家里改善生活，炒一点好菜（不过是菜里多放一点肉或者鸡蛋），母亲就愉快地咂一咂嘴说：嗯，今天得喝一点。于是，就让我和小弟端一只茶碗，拿上两毛钱，到家门口旁边的小卖部去打酒，剩下的钱我和小弟还能每人买两块糖吃或者买一块疙瘩咸菜。

酒买回后，母亲便就着简单的菜肴有滋有味地喝上两小盅。看到母亲喝得那么香，我和小弟也忍不住用一只筷子在母亲的酒盅里蘸一下，然后放进嘴里咂摸，但立刻就被那浓烈的酒味辣得又皱眉又咧嘴（那时的散酒可是60度的地瓜干酒），连说：呸，呸，一点也不好喝。

母亲便慈爱地看着我们，笑着说，小孩子不会品酒，当然说不好喝了，只有大人才能品出酒的滋味来呢。

母亲喝酒很有分寸，所以极少醉酒。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只醉过一次。

那是在我七、八岁那年的中秋节晚上，母亲带着我和小弟去她的学校参加联欢晚会，母亲的京剧清唱照旧是晚会的“指定”节目。

当晚，到会的老师们兴致都很高，母亲每唱完一段京剧，老师们就一起鼓掌喝彩，晚会结束后，照例是老师们在学校食堂聚餐。母亲因为高兴一连喝了好几盅，已经微带醉意，但是有几位年轻老师仍然不依不饶，又闹着让“江姐”（母亲姓江）喝了几杯方才罢休。

晚会结束后，母亲是被她的同事搀扶回家的。记得母亲的脸红红的，身体有些摇晃，嘴里还哼唱着京剧小段，似乎意犹未尽。看到母亲这样开心，我和小弟也十分高兴。记得那个中秋节的晚上，我们母子三人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呆了很久很久。

大约是七十年代末期，在外地接受劳动锻炼的父亲终于落实政策，彻底改正了“右派”问题，返回省城的中学继续任教。屈指算来，我们一家四口整整分离了二十年。二十年啊，几乎占去了母亲一生当中全部最美好的时光。漫长而又清苦的二十个春秋寒暑，是母亲的坚强、乐观、正直和慈爱给了我和小弟生活的勇气，得以健康地成长，参加工作后，我和弟弟都入了党，成为企业干部。

如今，85岁高龄的母亲，早已和父亲一起办理了离休手续，在家静养。虽然已经不再登台演唱京剧，但是，她老人家依然最喜欢看电视京剧节目。由于血压偏高，母亲前两年终于下决心戒了酒，只是每当全家人团聚在一起，桌上摆满美酒佳肴，满屋飘散着浓浓的酒香的时候，母亲便笑着闻一闻，咂一咂嘴说，嗯，好香啊，真想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