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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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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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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 儿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刚参加工作的国企新职工上岗之前,都要参加单位上组织的学农学军活动,这年三月,我和二十多名同样年轻的新同事到省城南部山区的一个小村庄参加劳动锻炼。

我们四个女生分到凤儿家吃住。 记得凤儿那年十三岁,高高的个子,身体略显单薄,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长长的黑发随意在脑后梳着一个把子,漆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如果穿上城市女孩的衣服,一点也看不出是山区的孩子。

凤儿到村口接我们去她的家,看到我们四个“姐姐”,她可高兴了,不眨眼地盯着我们看——看我们的衣服,看我们的鞋子,看我们的背包,还看我们头上戴的发卡,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凤儿把我们领进住的房子,我们不禁一愣,只见墙壁是黑乎乎的,有的地方墙皮已经剥落,房内只有简单破旧的家具,窗户的玻璃坏了好几块,是糊上的旧报纸,屋顶的一角大概是被大风吹走了瓦片,居然可以看到天上的亮光。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新的,那就是为我们临时搭起的床板上,铺着厚厚的崭新的草垫,散发出稻草独有的香味,让人感觉温暖。

凤儿大概是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不好意思地说:“俺爹在外地务工,娘是妇女主任,天天带人下地劳动,房顶漏了也顾不上修,你们将就着住吧。”

和凤儿聊起来,我们才知道,凤儿大名叫董彩凤,长这么大,还没上过学。五岁的时候,凤儿正怀着美丽的梦想,憧憬背着书包走进课堂的时候,没想到,妈妈却差不多隔年一个,连生了三个弟弟,凤儿上学的梦想也就再也无法实现了。从那年起,看弟弟,干家务的担子就落在了凤儿肩上。如今,大弟和二弟都先后上学了,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弟弟由凤儿照看。

凤儿几乎什么都会干,这让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子既羡慕又觉得根本无法企及。和凤儿相处的那些天里,我们就没发现有什么活儿是凤儿不会干的:挑水,洗衣,烙饼,熬粥,炒菜,蒸窝头蒸馒头,缝补衣服,养鸡喂羊等等,反正啥都会。

我们女生爱干净,衣服洗得勤,可就是不会用井绳吊着木桶从井里往上打水。看到人家很轻松地打井水,我们也比着葫芦画瓢,抓着钩着水桶的井绳晃来晃去,可是晃了半天,水桶就是不沉底,有时候水没打上来,却把水桶掉到井里。

我们急忙找凤儿求助,凤儿跑到村大队部,拿来拴着长绳的三齿铁锚,放进井里,慢慢拖着来回搜索,时间不长,铁锚就勾住了水桶捞了上了,简直神了!

凤儿看着我们满脸崇拜的神情,笑笑说:“水桶掉井里是常有的事儿,你们以后再来洗衣服就叫上我,我负责给你们提水。”

可是凤儿那么忙,每次洗衣服都让凤儿给我们打水,我们哪好意思啊,于是,我们就让凤儿教我们打水。凤儿手把手耐心地教我们,如何左右晃起水桶,什么时机放松井绳,让水桶口朝下扎进水中。经过反复练习,我们几个终于学会了从井里提水,再也不用为洗衣发愁了,大家心里充满了成就感,那股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下午收了工吃完晚饭,我们几个就叫上凤儿,结伴去另一个村子的小卖部买零食吃。可是我们给凤儿的糖果,凤儿一点都舍不得吃,她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说给几个弟弟尝尝。我们告诉凤儿,这是给你的,弟弟的还有,凤儿摇摇头说:“这些就够了,不要多花钱。”

我们送给凤儿的饼干,凤儿可稀罕了,可是她却从来不吃,熬了小米面粥,把饼干在粥里蘸一蘸,喂给最小的弟弟吃。小弟弟吃饱了在院子里玩,凤儿这才仔细地把掉在桌上的饼干碎屑用指头捏起来放在嘴里。

有一天,我们去外村买生活用品回来,刚进村,忽然两只黑狗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挡在路中间,冲着我们“汪汪”直叫,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四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吓得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幸亏有凤儿陪着我们,她说:“姐姐别怕,有我呢。”

说着,只见凤儿两手叉腰,走到那两条黑狗前面,大声训斥说:“你们胆子不小,不认得好人吗?再敢‘汪汪’,看不打断你们的腿,都给我滚蛋!”

没想到,那两条大黑狗好像听懂了凤儿的话,垂下头,摇摇尾巴,转身跑走了,从那以后,它们再也没有拦我们的路。

我们下地劳动回来,凤儿已经早早地为我们准备好了饭菜,在大锅里热着,有时候,我们回来早一点,就会看见凤儿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往灶里添柴,忙得头上冒出汗珠,我们几个就一起帮着凤儿拉风箱,添柴拨火,通红的火苗照亮了凤儿的脸庞,这时的凤儿看起来格外漂亮。

每次饭做好了,凤儿就高兴地说:“姐姐们,开饭啦!”

可是吃饭的时候,凤儿却从不和我们一起吃,她坐在一边的小凳上,吃的是窝头和水萝卜咸菜。我们的饭菜是凤儿单做的,不但有馒头,金黄的玉米饼子,还炒的白菜肉丝,萝卜炖粉皮,就是我们吃的咸菜丝也滴上了香油。

我们几个人每次都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就对凤儿说:“凤,过来一起吃吧,不就是多一双筷子吗?”

凤儿听了摇摇头说:“不,我吃这个就挺好,这是您们交了饭费和粮票的饭菜,我不能吃。”

有一天,凤儿的妈妈看到我们没有多少青菜可吃,有些歉疚地对我们说:“咱们这个村离城市远,也买不到什么菜,真是委屈你们了,你们一定不习惯吧。”

一旁的凤儿听了,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衣角,眼睛有点发红,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似的。

我们见了忙说:“阿姨,挺好的,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凤儿做的饭很好吃,我们都喜欢吃呢。”

凤儿的妈妈看着我们,轻轻地叹口气又摇摇头,满眼里都是慈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凤儿的妈妈便带着凤儿到山上的香椿树上摘了很多树叶,回来检出嫩叶洗干净切碎了,一下放进四个她们从来舍不得吃的鸡蛋(自家喂的鸡下的蛋都是到集上去卖了换一点零用钱的),撒点盐拌匀了给我们做了香椿叶炒鸡蛋。虽然香椿叶子有些老了,嚼不烂,但是仍然有香椿芽的味道,我们几个把一盘蛋炒香椿叶吃得一点不剩。

吃完晚饭没事儿的时候,凤儿就到我们的房间和我们聊天,她说话不多,常常是两手捧着面颊,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我们没边没沿地说东道西,家长里短。有一次,凤儿说:“姐,教我识字吧,好吗?”我们听了当然十分高兴,就用凤儿弟弟小学一年级的课本教凤儿认字写字。

当凤儿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十分用力地写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彩,她对我们说:“姐,我的名字真好看,像张开翅膀的鸟儿!”

就这样,二十天的时间不知不觉一眨眼就过去了,学农劳动结束,我们就要回城了。

走的那天,凤儿一直送我们到公路旁边,看着我们上了汽车还不愿离开。

汽车发动了,凤儿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她向我们招手说:“姐姐,有空来玩儿啊!我还给你们摘香椿芽吃,一定摘嫩的。如果秋天来,我带你们上山看红叶,摘酸枣,还有柿子!”

我努力忍着眼泪,装出开心的样子冲着凤儿笑,但刚转过身去,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其他几个姐妹也是泪流满面,只会哽咽着说:“凤,回去吧,一定要好好的啊!”

汽车开动了,我从车窗里回头望去,看见凤儿还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就像是北方的一株坚强的黄栌树。

许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依然常常想起凤儿,想起她那利索的身姿,开心的笑容和略带忧郁的眼神。不知道凤儿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了?她所在的山村一定摆脱了贫困,过上好日子了吧。好想再回一趟凤儿所在的那个小山村,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再尝尝凤儿做的农家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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