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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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昏迷中慢慢醒了过来。我睁开眼四处打量，看出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门是关着的，门缝间透进一线光亮。我躺在地面的草垫上，本打算坐起来，但是一动便感觉脚踝疼痛难忍，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脚腕上竟戴着脚镣。
我是谁？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间黑乎乎的小房里呆了多久了？我问自己。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努力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一切，记忆终于渐渐地清晰起来——我想起了前不久刚经历的那场可怕的战争。
第一章：烽烟又起去从军 争夺上党起战端
我的名字叫赵田，家乡在赵国的都城邯郸。于都城向西望去，是连绵起伏一千四百里的太行山脉，山清水秀，景色壮丽。都城邯郸历史悠久，农商发达，我常以自己是赵国人而感到骄傲。
我出生于一个民间音乐世家，父亲、祖父以及祖父的前辈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琴师。每逢佳节喜庆之日，便经常被乡亲们请去弹奏古筝以示庆贺，浓厚亲情和节日气氛。由此耳濡目染，音乐熏陶，加之长辈们的悉心指点，我也在很小的时候便可以熟练地操琴弹唱。到了少年时期，我已经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琴师，常替父辈到外面的官宦富裕人家或礼仪庆典上去演奏琴曲，赚得钱财用以贴补家用。
在我幼年时，战国七雄之间就常年相互混战，攻城掠地，扩张疆土，战火连年不息，赵国与秦、齐等国爆发过多次大规模战争，虽然胜多负少，却也损失惨重。
赵孝成王六年（公元前260年），这年的我刚满十五岁，适逢赵国为了应对与秦国的战事，再次大规模征兵。这一时期，因连年征战，兵员锐减，需不断补充兵员，各国早已经废除了自周朝延续下来的年满二十岁服兵役的制度，当兵年龄已降至十六岁以下。按照国法，拒不服兵役不但会招来杀身之祸，还要连累家族，为了赵国和家族的安危，我便义不容辞地应征加入赵军成为一名士兵。
参军后，赵军将领们得知我会操琴，又见我年纪不大，个头不高，有些文静，很是喜欢，便把我留在帐下做些勤务，每逢聚会饮酒时，便让我在酒宴上为将领们演奏琴曲，以助酒兴。
就在这一年，雄心勃勃的秦昭襄王嬴稷（1）采纳丞相范雎提出的“远交近攻”的主张，一方面亲近远方的齐楚等大国，同时，集中兵力攻略近邻的韩魏等弱国。为了夺取韩国的上党地区，进而越过太行山东进中原争霸天下，秦昭王派秦国名将、武安君白起（2）率十万秦军进攻韩国。
上党地区位于太行山西麓，周围高山峻岭环绕，“太行八陉”中，有五条穿越太行山的通道都在韩国的上党境内，因此上党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价值，占据了上党，就控制了进军中原的门户，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得上党则望中原”之说。
白起率秦军自咸阳起兵，经轵关陉穿越太行山，攻占了韩国军事重镇野王（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县），在此封锁了太行陉，自上党南端切断了上党郡与韩国都城新郑之间的唯一道路，使得韩国上党地区与韩国南部割裂开来。
韩国见秦军来势凶猛，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动，有大臣向韩桓惠王提议道：“大王，秦军战力强大，我国实力不足，难以抵挡秦军进攻，秦军此来是为了谋取上党，并不打算吞并韩国，不如将上党郡献给秦国以求和，免得我国军民付出无谓的流血牺牲！”
韩桓惠王心里明白，这次秦国出兵进攻韩国蓄谋已久，韩国实力弱小，无力与秦国相抗衡，与其战败割地受辱，不如事先将上党地区献给秦国，以避免兵戈相向。
思虑再三，桓惠王最终接受了大臣们的提议，将上党忍痛割让与秦国，韩王给上党郡守冯亭下诏，命其立刻派使者与秦军谈判，将上党郡及其所属十七座城邑献给秦国以求罢战讲和。
上党郡守冯亭接到韩王的诏令并没有执行，他有自己的打算。冯亭对下属说道：“我等皆为韩国臣民，秦国如此欺侮韩国，我岂能将韩国的土地拱手让与秦人？”
下属官员问冯亭道：“上党郡兵少将寡，无力抵御秦军的进攻，郡守大人不将上党献给秦国，不知作何打算？”
冯亭对属下说道：“野王城被秦军攻占，太行陉被封锁，从中切断了上党与国都新郑的联系，情况危急，为了避免上党地区落入秦军之手，致使生灵涂炭，我决意将上党献于赵国。赵国若是接受上党，秦国必然愤而攻赵，或能促成赵魏齐三国结盟，联合抗击秦国，若是，则可遏制秦军进攻，最终使秦国夺取上党的企图落空！”
面对十万秦军大兵压境的形势，其余官员也无其他良策，只好附和冯亭的主张。于是，冯亭没有与秦国和谈，而是派使者去了赵国，向赵孝成王提出，愿将韩国拥有的上党郡连同城邑十七座，献与赵国以求降。
赵国谋臣平阳君赵豹听说此事，急忙劝谏赵王：“启禀大王，在下以为上党郡守冯亭违背王命，不将上党交与秦国而献于赵，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把战火引向赵国从而避免上党郡落入秦人之手。若是秦国得不到上党，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发兵全力攻取上党，我赵国将不得不面对秦国的虎狼之师，秦赵战端一旦开启，后果将不堪设想。臣以为，接受韩国的上党郡带来的危害要远大于从中得到的好处，还请大王慎重三思！”
丞相赵胜不同意其弟赵豹的看法，他对赵王说道：“大王，上党的地理位置对于我赵国至关重要，赵国若接受了上党，可派军队扼守太行各条通道，将秦军拒止于太行山以西，确保我赵国安全。秦军虽然善于野战歼敌，但我赵国大将廉颇（3）有勇有谋，身经百战，屡胜秦军，未尝败绩，若秦国出兵争夺上党，可派廉颇将军率军抵御秦军！”
赵孝成王与丞相赵胜皆认为赵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拥有邯郸以西，东倚太行天险的上党地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遂同意接受冯亭携上党郡及所属十七座城邑降赵，同时任命大将廉颇为主将，率领三十万赵军前往上党御敌，由此拉开了长平之战的序幕。
注释：
1. 秦昭襄王（公元前325-公元前251年），名嬴稷。秦昭襄王是古代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也是最长寿的君主之一。他在位期间，重用范雎，致力于增强国力，扩张疆土，为秦统一六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 白起(?-公元前257年)，秦国名将， 战国时代继孙武、吴起之后又一位杰出的军事家。秦昭襄王时期统领秦军征战六国，为秦国统一天下做出了巨大贡献。史书将白起列为战国四大名将（白起、廉颇、李牧、王翦）之首。秦昭襄王五十年，秦昭王听信宰相范雎的谗言，将白起赐死。
3. 廉颇(生卒年不详)，中山苦陉(今河北定州市邢邑镇)人，战国时期赵国将领，与白起、王翦、李牧并称“战国四大名将”。
第二章：廉颇领兵抗秦军 秦将白起征长平
秦昭襄王嬴稷闻听赵国接受了上党郡守冯亭降赵，将秦国即将得手的上党地区据为己有，勃然大怒，立刻命左庶长（4）王龁率三十万秦军出征进攻上党。
秦军行动迅速，势不可当，攻入上党后暂时驻军于端氏（今山西省晋城市沁水县端氏镇）观察赵军动向，上党郡守冯亭带着上党百姓向长平一带退逃。王龁得知赵军已经到达长平（今山西省晋城高平市西北），随即率秦军向长平进发，欲与赵军决战。
廉颇率赵军自邯郸出兵，经滏口陉来到上党郡以南大约六十余里的长平，探马来报：秦军已经进入上党，正从端氏城向长平进逼。廉颇下令军队停止前进，一边接纳自上党逃难至长平的百姓，一边安营扎寨，构筑防御工事。廉颇亲自勘察地形，利用山地、河流，建立起空仓岭防线、丹水防线和百里石长城三道防线，阻止秦军前进。
王龁率领的秦军斗志旺盛，攻势凌厉，虽然付出了重大代价，却终于攻下了廉颇精心构筑，异常坚固的长平西壁垒——空仓岭防线，继续向东推进。
廉颇看到秦军攻克了空仓岭军事要塞，气势正盛，急于寻求与赵军主力展开决战，欲一举击溃赵军直逼邯郸，因此，廉颇采取避其锋芒，坚守防御的策略，以逸待劳，消耗疲惫秦军。
廉颇以丹水河为屏障，在东岸设立了坚固的防线据守，秦军主将王龁几次组织秦军强渡丹水河，但是渡船还未靠岸，廉颇便下令数万弓箭手向秦军士兵放箭，渡河的秦军无法防御密如飞蝗的箭矢，非死即伤，不得不退回丹水西岸。
秦军主将王龁无计可施，只好命秦军在丹水河西岸驻扎与赵军对峙。就这样，秦军被赵军阻挡于丹水西岸长达三年之久，始终无法攻破赵军的丹水防线。
秦昭襄王见秦军被廉颇阻挡于丹水防线三年未有进展，心中十分焦急，遂问计于承相范雎（5）道：“我军被廉颇阻滞于丹水防线，至今三年未有进展，消耗巨大，影响士气，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不知宰相有何良策可突破赵军防线？”
范雎捋着胡须沉思片刻，向秦昭襄王献策道：“禀大王，臣对于长平战役也考虑已久。臣提议，一面派人携带千两黄金秘密进入邯郸，贿赂赵孝成王身边左右大臣，令这些大臣在赵王面前指责廉颇惧战，贻误战机，再进言说秦国最畏惧的将军其实不是廉颇而是善于进攻的赵国大将赵括，如派赵括前往长平指挥作战，必能旗开得胜，大败秦军；另一方面，大王密派武安君白起将军前往丹水前线，接替王龁指挥秦军作战。白起将军深谙兵法，妙计无穷，定可击败赵军！”
秦昭襄王听了范雎的计策点头说道：“宰相好主意，采用此计，寡人何愁不胜那赵国老将廉颇！”
于是，秦昭王一面派人携重金赴邯郸游说赵王身边重臣，一面密派秦军大将白起再率二十万秦军赶赴长平战场，使得前线秦军规模达到空前的五十万之众。白起到达长平后，仔细勘察战场地形，做了精心策划和部署，他利用丹水河谷两岸高不可攀的山脉，设下重重埋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将秦军主力隐蔽起来，专等赵军主动发起进攻。
重金贿赂之下果然见效，受秦国使者贿赂的几个近臣纷纷在赵孝成王面前指责诋毁廉颇，有的说廉颇年事已高，惧怕秦军，不敢出战，贻误了战机；有的抱怨说，廉颇三年不战，三十万赵军将士几乎耗尽了国库的钱粮储备，已经无力支撑这场战争，应当任命年轻有为的赵括为赵军主将，向秦军发起进攻，一举战胜秦军。
赵孝成王正为长平前线的局势对廉颇不满，听了身边宠臣的谗言，信以为真，遂不顾蔺相如等大臣的极力劝谏，下诏免去廉颇主将之职，命大将赵括再率十五万赵军前往丹水防线担任赵军统帅。
这时的赵国已经是倾举国之兵投入上党争夺战，我所在的部队自然不能幸免，不久之后，部队便接到出发的命令，我也背着琴囊，跟随赵军大部队赶赴长平前线。
赵括乃赵国名将赵奢（6）之子，自幼深得其父赵奢指点，熟读兵法，精通战阵，若论起兵法战术，连父亲赵奢都辩不过他。但是，其父赵奢却深感忧虑，他生前曾几次对夫人说道：“括儿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天下无敌，他虽熟读兵法，却并无实战经验，如此狂傲实在令人担忧。若是将来被委以重任领兵作战，赵国必败矣！”
赵奢的预言不幸一语成谶。赵括接替廉颇之后，认为自己手握四十五万重兵，若发起全力进攻，定可一鼓作气击溃秦军。抵达长平前线不久，赵括即放弃了廉颇实施多年的坚守防御，消耗秦军的正确策略，下令全军西渡丹水，向秦军阵地发起全力进攻。
然而，赵括此刻还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对手已经不是秦将王龁，而是百战百胜、威震天下的秦国名将，战神白起。
白起见赵括果然率领全部赵军渡过丹水发起进攻，立刻按照作战方案命一支两万人的部队出击迎敌，秦军与赵军战不多久，便佯装不支，且战且退，沿着丹水河谷向北退却。
注解：
4.左庶长，战国时期秦国军政大臣，二十级官爵之第十级，领兵作战。
5.范雎(?-前255年)，魏国芮城(今山西芮城)人，秦国宰相，著名政治家、军事谋略家，向秦昭襄王提出远交近攻的策略，并协助秦昭襄王废除太后执政，加强了秦王王权。
6.赵奢，赵国将领，生卒年不详，号马服君，“马”姓始祖，“战国八名将”之一，在与秦军的“瘀与之战”中采用长途奔袭之计，以少胜多，大败秦军，一战成名。
第三章：赵军长平遭惨败 负伤被擒成战俘
赵括误以为秦军怯战败退，慌不择路逃入绝地，不禁大喜，他认为丹水河谷北端即是赵军把守的长平关，既可截住秦军退路，又可居高临下发起进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一举歼灭这支秦军，于是便毫不迟疑地亲率赵军紧紧追击。
岂不知，白起早就看到了长平关的重要性，早就事先派出五千精锐骑兵突然击破长平关，将关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解除了秦军的后顾之忧。佯装败退的秦军在谷底进入预先构筑好的防御工事，转过身来再与赵军交手，以吸引赵军继续追击。待赵括的四十五万大军全部进入了丹水河谷，白起命令另一支秦军部队突然从赵军背后杀了出来，于河谷入口截断了赵军的退路，四十五万赵军顿时陷入秦军的天罗地网。
赵括正指挥赵军与丹水河谷内的秦军激战，突然，有赵军士兵高喊道：“不好了，秦军已经攻占了长平关！”
赵括抬头望去，只见长平关上“呼啦”一下飘起了秦将白起的战旗，方知自己遇见了劲敌，中了白起的诱敌深入之计。赵括急命赵军分成四路，轮番向南北两个方向突围，但是均被秦军击退，伤亡惨重。就这样，赵军被围困于丹水河谷内四十六天，二十余万士兵战死，其余二十万将士困在荒山峡谷中，粮草皆绝，士气低落，饥饿难当，竟至于相互残杀为食，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秦昭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九月，赵括看看饥饿疲惫至极的赵军士兵已经无力再战，不愿束手束手待毙，便亲率最后的亲兵再次突围。但是，还未等赵括冲到河谷出口，便被守候在谷口两侧的秦军乱箭射杀。白起得知赵军主将已经战死，随即下令秦军发起大规模反攻，河谷中的二十万赵军将士精疲力竭，饥肠辘辘，斗志全无，最终弃械投降，原上党郡守冯亭在混战中被秦军所杀。
我自幼练琴，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手，从不曾摆弄过兵器，哪里懂得战场搏杀之术？见秦赵两军拼死鏖战，箭矢如雨，鲜血飞溅，我不由得胆战心惊，只好抱着心爱的古琴紧紧跟在一名姓陈的将领战马后面，在矛戈相击、震天杀声中东奔西躲。后来，我跟着陈将军和数十名赵军士兵逃入一道狭窄僻静的山谷，抬头仰望，山上尽是灌木草丛，空无一人。陈将军下了战马，四下观察了一番说道：“这里没有秦军，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再去探路突围！”
我和疲惫不堪的赵军士兵刚在山谷内的乱石上坐下来，喘息未定，便突然听见山谷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金器敲击声，陈将军听了大喝一声道：“不好，此处有埋伏！”急忙欲拔剑防身，但见峡谷上面无数利箭密密麻麻地射了下来，可怜陈将军和士兵们还未来得及拿起兵器格挡，便个个身中十数箭，倒地而亡。
我幸亏靠在一块巨石后面，才幸免一死，只是头巾被射掉，肩部被箭簇划伤，还未等清醒过来，大批秦军士兵已经冲入山谷，将我团团围住捆绑起来，押往秦军大营。
为永绝后患，彻底摧垮赵国的战斗意志，秦军大将白起以赵国战俘不可靠，秦军粮草不足为由，竟下令将二十万赵军将士全部杀害。我当时也随着战俘队伍被押往大屠杀现场，见到尸横遍野，哀嚎震天，血流成河，我自知难逃一劫，脑子里一片空白，紧紧闭上双眼，引颈就刑。
没想到，一个在现场指挥的秦军将领见我年纪不大，肩上背着琴囊，于是对下属秦兵说道：“我看这少年会弹奏乐器，暂且留他一条活命，献给大王取乐。”
仿佛是做梦一般，我就这样在刀锋剑丛中侥幸活了下来，戴上沉重的枷锁镣铐，被秦兵用麻绳拴在战车后面，押往千里之外的秦国都城咸阳。
一路上风餐露宿，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吃尽了苦头，我的两只脚踝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但是不敢停下歇息，因为那样会被马车拽倒在地，被活活拖死。虽然疼得头上冒冷汗，几乎昏厥，我只能咬紧牙关，在心里不停地念叨：“坚持，坚持，为了活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住。”
进了咸阳城，我几乎已经神志不清，感觉两只脚好像没长在自己的腿上，只是下意识地被秦军士兵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被押入一座有着高大城墙和黑色拱形大门的院落，穿过数不清的门洞和长廊，然后被人推进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便一头扑倒在地，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第四章：侥幸活命留秦宫 善良阿香细照料
我在黑暗中清醒过来，正在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一切，忽然，有一道亮光照在自己的脸上，我发现是一缕阳光从打开的房门间射了进来，伴随着耀眼的阳光，进来两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我皱起眉，眯起眼睛适应房内的光线，等那两个人影渐渐走近了，这才看清楚进来的两人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面色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眼角微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很长，黑而细的眼眉，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秀颀苗条的身材，黑黑的披肩长发，她穿一身洁白的长裙，所以阳光从门外投射进来，衬着她的身影特别好看。
跟在女孩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矮矮胖胖的秦军士兵，手持一杆比他还高出许多的青铜长矛，朝着我打量。
那女孩心细地发现了我眼里的疑惧，便微笑着轻声地对我说道：“这是我的老乡周哥，不是外人，你不用害怕。”
她的声音不高，温柔又清脆，让我听了觉得踏实可信。
见这女孩和那个秦兵并无恶意，我的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古琴，急忙转头四下张望，那女孩见状马上明白了我的意图，说道：“是在找你的古琴吧？在这里呢。”
女孩走到墙边的柴垛上抱起古琴放在我的身边，还细心地打开琴囊让我察看，见古琴完好无损，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是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问女孩。
“这里是秦宫杂役班的一间库房。将军说你不会逃跑，所以让你暂时住在这里。现在已是巳时，正好你醒了，该吃点东西了。”
女孩回答着我的问话，脸上绽开好看的微笑。
“我来这里多久了？”我又问，大概是一动不动地昏睡太长时间了，我感觉浑身酸痛无力。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其间看你嘴唇都干裂了，喂了你两次水，还好，你总算醒了过来。”女孩回答我说。
这时候，那个叫周哥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门外看了下四周，把长矛靠在门边的墙上，又掩上房门，然后对我说道：“兄弟，你的命可真够硬的，除了有口气就像死人一样。幸好你活过来了，不然明早他们就把你扔到王宫后面的荒岗上喂野狗了。”
稍停，周哥叹了口气又说道：“唉，听说白起将军只释放了赵军的二百四十名少年俘虏回邯郸送信，令那赵王尽早投降，其余二十万赵军俘虏全部被杀掉就地掩埋，丹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真是惨不忍睹啊，能活下来留在秦宫的恐怕也就你一个了。”
听了周哥所言，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个平时和自己相处极好的赵军士兵的脸庞，他们之中有自己的老乡，也有要好的兄弟，有的性格豪爽，有的活泼机灵，还有的温文尔雅，尚在念书。出征时还个个生龙活虎，互致问候，相约凯旋后一定欢聚一堂，痛饮三杯，一醉方休。不想今日竟悉数战死他乡，抛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任凭热泪无声地在面颊上流淌，最后忍不住用手捂住两眼，小声地抽泣起来。
那女孩和周哥见我伤心流泪，没有上前劝解，他们心里明白我此刻哀痛的心情，只在一边陪着我，低着头默不作声。
痛快地哭了一阵，我感觉心里畅快了一些，便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脚部钻心得疼痛。
女孩见了忙用衣袖擦擦眼角，对我说： “你先躺着别动，将军命我们把你的镣铐打开，但是不许你随意走动。”
稍一停顿，女孩接着对我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熬了点小米粥，待会儿你喝点热粥，体力就会慢慢恢复了。”
女孩和周哥费了好大劲设法打开我脚上的镣铐，却又不敢十分用力，女孩几次心疼地看着我问：“一定很痛吧？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我虽然感到脚踝的伤口发出阵阵剧痛，但有女孩子在身边，不能失了尊严，便咬紧牙关，摇摇头一声不吭。等打开镣铐，三人额头上竟都冒出了汗珠。
女孩和周哥把我扶起来坐好，就赶紧用瓦罐里的温盐水麻利而轻柔地给我清洗伤口，还一边不时地眨着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问我：“这样痛吗？再坚持一下。”
我微微皱起眉摇摇头，用力对女孩扮出一个笑容。
清洗完伤口，女孩为我脚踝和肩上的伤口上抹上草药，又从竹篮中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条为我仔细地包扎好，我马上感觉伤口不那么痛了。女孩转身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陶罐里盛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端给我，看到我受箭伤的肩膀和被枷锁夹持的伤痕累累的手腕，端碗不方便，她便体贴地说道：“坐好别动，还是让我来喂你吧。”
闻到小米粥散发的香味，我突然感觉自己饿得几乎要发疯了，这小米粥的味道简直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
女孩见我狼吞虎咽喝粥的样子，嗔笑着说：“你慢点喝啊，饿成这样，小心呛着。”
女孩一边用木勺喂我喝粥，一边轻声地和我说话：“听说你是个琴师？大王和将军们还等着听你演奏呢。多吃点东西，身体恢复好了就可以练琴了。”
想到那场血腥的战役和大屠杀的惨烈场景，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颤栗，现在想来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我心有余悸地回答道：“是啊，假如我不是琴师，一定早已身首异处，和我的那些好兄弟一起埋骨于荒山野岭了。”
第五章：阿香并非秦国女 二人同为离乡人
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邯郸的父母和乡亲，喃喃自语道：“唉，连年战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不知父母大人是否平安？我的家园还安在否？”
女孩善解人意地安慰我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这女孩，因为不知道人家的姓名，称呼起来多有不便。
“我姓屈，叫香娥，你以后就叫我阿香吧。”女孩温婉地说。
“嗯，香娥，阿香，好听的名字。你平时在宫中做些什么？”我又问阿香。
阿香听见我夸奖她的名字好听，脸红了一下，有点害羞，面庞更显妩媚，大概是从未有人说过她的名字好听。她仔细地喂完我最后一勺米粥，回答我说：“平时我为王宫干杂役的士兵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香的一双俏丽而清澈的杏眼扑闪着看着我，反倒让我不好意思再仔细地端详阿香。
我忙避开阿香那注视着自己的眼神，答道：“啊，我叫赵田，田地的田。因为家境贫寒，家中的土地少而贫瘠，所以父母为我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将来有钱了，能置办很多的田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阿香说话感觉十分亲切自然，没有隔阂，仿佛自己与阿香前生便已相识，向阿香报自己的姓名竟然说起了自己的家境。
阿香小鸟依人般地看着我说：“嗯，你父母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那以后我就叫你田哥吧。”
听见阿香甜甜地叫自己田哥，我不觉心头一热——阿香真是一个善良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妹。
阿香爱说爱笑，总显得无忧无虑，她那姣美苗条的身影像燕子一般敏捷地飞来飞去。干杂役的秦军士兵们都喜欢和阿香说话，开玩笑，逗她开心，在这安静寂寞的院落里，常能听见阿香清脆的笑声。阿香笑的时候，脸颊上便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显得俏美可爱。
我的性格有些腼腆内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和女孩单独相处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阿香相处得时间不长，两人之间便有说不完的话——从读书识字到歌舞绘画，再从日月星辰到远古神话，阿香总是兴致勃勃地和我说个没完，还好奇地向我问这问那。其实，阿香问的好多问题，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只好不好意思地对阿香说：“嗯，你问的这个，我也不懂......”
每逢这时，阿香便眨着眼看着我安慰说：“没关系，我也有好多不懂的地方呢！”
一个干苦役的宫女竟然懂得这么多学问，确实让我始料未及。
终于有一天，我在与阿香聊天的时候，忍不住问起了她的身世，阿香的眼神顿时暗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阿香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告诉我说，她其实并不是秦国当地人，祖籍是楚国，原本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和祖辈皆是博学多才之士，在当地做地方官。
秦惠文王（7）十三年（公元前312年），楚国为夺回被秦国占据的“商於之地”（8），倾举国之兵五十万人进攻秦国，秦国猝不及防，楚军突破武关，兵临蓝田，距离咸阳仅一百里。危难之际，秦惠文王一面调集国内全部兵力抵御楚军，一面派使者联络韩魏二国，劝说其趁楚国后方空虚进攻楚国，夺取城池土地。
结果，秦楚两军在丹阳、蓝田、召陵（9）三地展开大战，楚军遭受重创。楚怀王（10）眼看蓝田无法攻破，楚军退路有被韩魏两军截断的危险，被迫下令退兵。此役，楚国不但伤亡惨重，还失去了大片国土，从此日渐衰弱。
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公元前278年），秦王嬴稷看到时机成熟，决定给予楚国致命一击。秦王派出秦国大将白起率军沿长江东下，突然攻入楚国腹地，先是水淹鄢城，造成守城楚军重大伤亡，秦军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楚国国都郢城。楚顷襄王见无力抵挡秦军进攻，只好带着众位大臣落荒而逃，向北狂奔一千余里到达陈地(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临时建都驻留。
那一年，阿香还没有出生，她的父母和当地楚国居民数万人被秦军迁往关中地区定居。
所以，阿香虽是祖籍楚国，却是生于秦国，长于秦国，多年以来，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关中的生活环境，与当地秦国居民融合为一体。阿香小时候就在父母指教下读书写字，习练歌舞，十三岁那年，因五官端正，身材匀称，聪颖伶俐，被当地官府选入秦宫做了一名干杂役的宫女，如今已经两年了。
丧家辱国之痛，孤独离乡之愁，无形之中把我和阿香的心拉近了许多，在阿香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多月之后，我的肩部和脚部的伤势完全愈合，可以开始练琴了。
注释：
7.秦惠文王，嬴驷（公元前356年—公元前311年），栎阳（今陕西阎良）人。秦孝公之子，战国时期秦国第一位称王的国君，在位时族灭商鞅，重用张仪。
8.商於之地，古代秦楚边境地域名，自秦岭"商"地至武关"於"地，辖区大致为今天的陕西省商洛市境内，原属于楚国发祥地之一，后被秦国占领，楚国几次与秦国大战欲夺回此地，均以失败告终。张仪为欺骗楚王而将"商"和"於"合称为六百里商於之地。后作为典故，意即欺骗人的计谋。
9.丹阳，今河南省淅川县丹水和淅水交汇处一带。 召陵，今河南漯河境内。蓝田县，地处陕西秦岭北麓，关中平原东南部，属西安市辖县。
10.楚怀王（约公元前355年―前296年)，继位早期破格任用屈原等人进行改革，楚国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执政中期误信秦国宰相张仪之言，毁掉齐楚联盟，遭秦国等国进攻，国土沦陷，楚国从鼎盛走向了衰亡。
第六章：伯牙巧遇钟子期 高山流水觅知音
因为我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不再需要有人照顾，阿香照料我的使命也便结束。所以，她白天不能再来看我，只能在每天的辛苦劳作结束后，才能在晚间到我的住所陪我说话，看我练琴。
不知道为什么，每逢油灯点亮，周围静下来的时候，我就特别期待阿香那俏丽的身影早一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每当我盘膝端坐于案前弹奏古琴的时候，阿香便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以肘支膝，两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地听我抚琴。
每逢此时，我总是感觉心情大好，琴也弹奏得特别酣畅，我感到有阿香陪在身边，自己的琴艺每天都有长进。而有的时候，我和阿香边聊边弹，一直到东方发白，也不觉得疲倦，阿香每次走的时候也总是恋恋不舍，一再回头向我摆手。
我见阿香如此喜欢古琴，便对她说：“阿香，你如果喜欢，以后我来教你弹琴吧。”
阿香听了，睁大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两手握在胸前惊喜地说：“真的？田哥你说的是真的么？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相信你以后弹得会比我还好呢。”我微笑着鼓励阿香说。
“太好了，田哥，那就从现在开始教我吧！”阿香高兴地拉住我的胳膊，有点撒娇似地摇晃着说。
看着阿香急不可待的样子，我忍不住疼爱地伸手轻轻抚着阿香的披肩长发，装作无奈的样子，笑着说：“唉，真是个性急的学生，好吧好吧，那就马上教你，现在开学！”
“是，田哥老师，学生阿香有礼了。”阿香说着，两手叠在一起，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平举至胸前，向我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见了连忙正色抱拳作揖还礼，口中说道：“爱卿免礼平身！”
阿香看着我故作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轻轻地笑出声来。
自那以后，一有时间，我便手把手地教阿香学琴，告诉阿香何为琴的高音区，何为低音区，各个音区适合表达怎样的意境，然后教阿香练习各种指法和技巧，我恨不得一下就把自己的平生所学和心得体会一下子倾囊教给阿香。阿香非常聪明和用功，时间不长，她便可以弹奏一些较为简单的曲子，数月之后，阿香竟能弹奏难度很高的古琴曲了，这让我惊讶赞叹不已。
每当我夸奖阿香的琴艺大有长进的时候，阿香的脸颊上便会浮起淡淡的红晕，害羞又撒娇地撅起小嘴说：“哪里嘛，我弹得不好，都是田哥你教得好啊！”
这时的阿香在我眼里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让我暗暗心动不已，我对阿香的那份喜爱和怜惜日益加深，只是说不出口。
见到阿香这么聪明好学，琴艺提高如此之快，我从心里感到兴奋和欣慰，不久之后，我便开始教阿香练习著名的古琴曲《高山流水》。
为了让阿秀加深对《高山流水》的理解，有一天，在练琴之前，我便给阿香讲起了琴师伯牙与知音钟子期以琴会友，相遇相知相别的故事。
相传古琴曲《高山流水》乃春秋战国时期先秦音乐大师伯牙所做。伯牙精通音律，琴技高超，名闻遐迩，却感叹从未曾遇见过知音。某日，伯牙乘船沿汉阳江顺流而下出游楚国，因中途遇到风浪，船只无法航行，于是伯牙便让船夫将船泊于避风之处，自己带上心爱的古琴下船，来到江边一座古朴的石亭内，将古琴安放于石桌上，信手弹奏起自己最为得意的古琴曲《高山流水》。
伯牙正弹得投入，一位樵夫打扮的楚国奇人钟子期正好路过此处，为悠扬的琴声所吸引而驻足倾听。伯牙的一曲《高山流水》弹罢，钟子期在一旁击掌高声赞叹道：“弹得好啊，先生的琴声忽而像巍峨挺拔的高山，延绵起伏，忽而像清澈的山泉回转跳跃，潺潺奔流，琴声之中隐含着先生激荡难平的心绪，妙哉！”
伯牙见钟子期竟能凭着琴声知晓曲中的意境和自己的心情，方知遇见了知音，不禁大喜过望，二人切磋音乐，纵论天下，相见恨晚，遂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伯牙在钟子期的茅舍中盘桓数日方才启程，钟子期一直将伯牙送到船上仍依依不舍，相约来年再于此处相聚，二人遂于汉阳江边洒泪而别。却不料，数月后钟子期不幸染病去世，此次一别竟成永诀。
第二年，伯牙乘兴如约而至，却见江边石亭下空无一人，只听见江水呜咽东流，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知音钟子期了。于是，伯牙携古琴来到钟子期的坟前，向自己的好友最后一次弹起《高山流水》。
只是曲终人散，物是人非，知音不在。伯牙弹罢此曲，遂于深深的悲恸之下，扯断琴弦，并将心爱的瑶琴在青石上摔碎，从此永不复弹奏，二人真挚的知音之谊令人唏嘘感慨，由此传为一段佳话，历久不衰。
阿香听完我讲给她的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俊俏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她动情地对我说道：“世间竟有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多么让人感动和羡慕啊！”
第七章：演奏古琴惊四座 暗生情愫萌爱意
这天傍晚，我正独自在房间里练琴，远远地就听见阿香那清脆柔和的笑声——那一定是负责杂务的秦兵在和阿香开玩笑逗她开心呢。虽然我知道阿香是来找自己练琴的，但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听到阿香的说笑声，我的心里就砰砰直跳。
我赶紧整整衣衫，拢一下头发，端坐于琴案前，弹起一首轻快的古琴曲——以表达自己轻松的心情。少顷，只见阿香哼唱着民歌轻盈地走进院子，我抑制着心跳，尽量把琴弹奏的平静如常，期待阿香进门。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小声地招呼阿香：“阿香，过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是什么啊？这么神秘。”我听见阿香开心地说。
我忍不住从开着的房门里往外看去，原来是周哥，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篮子上面用一块麻布盖着，不知道篮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周哥胖胖的脸上还挂着汗滴，他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憨厚又有点讨好地看着阿香。
“揭开看看，篮子里是什么？”周哥对阿香说。
我看到，阿香慢慢地揭开小竹篮上盖着的麻布，她的俏美的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闪出惊喜的光泽，轻声地说道：“啊，好可爱的小兔！”
看阿香那喜悦的样子，我猜想她一定非常喜欢小动物。
“你从哪里弄来的？”阿香问周哥。
周哥用他胖胖的手挠挠头，憨笑着说：“俺今天外出买菜，在田里捉到的，可费了不少劲呢！”
“好可爱，看，看，它在亲我的手，它一定喜欢我！”
阿香小心翼翼地把篮子里一只浅灰色的小兔托起放在手里，靠在胸前，轻轻地抚摸着小兔，脸上现出极其温柔的神色，我看在眼里，不禁有点心旌神摇，心跳加快。
片刻，阿香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阿香不好意思地对周哥说：“小兔这么小，离开它的妈妈多可怜啊，它的妈妈可能正在着急得四处找它呢，还是赶紧把它放了吧。”
阿香说完，轻轻地把小兔放进小篮子，再把那块麻布仔细盖好，然后友好地拍拍周哥的肩膀说：“我要练琴去了，辛苦你跑一趟喽。”
“记得一定要把小兔放回原来的地方啊，不然它会迷路的！”阿香刚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过身来嘱咐周哥。
阿香说完，这才轻盈地朝我的房间走来，留下神色失望的周哥一个人站在院里发愣。
见阿香调皮地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门，我忍不住开口说道：“人家周哥送你小兔，你怎么不收下？”
不知怎么，我感觉自己说出的话有点酸溜溜的，过去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聪慧的阿香眨眨眼睛看看我，她的俊俏的眼里先是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接着她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微微地红了一下，深情又故作嗔怪地看着我说道：“哼，人家还不是为了跟你学琴嘛，那么乖的一只小兔送走好可惜呀！”阿香说着叹一口气，无奈地摊开两手摇摇头。
我看到阿香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忙起身让阿香坐下练琴，一边哄着阿香说：“下次田哥一定为你再捉一只雪白的小兔送你，好不好？”
阿香瞥我一眼，噘着嘴说道：“哼，我就知道，你根本捉不住兔子！”话未说完，阿香就忍不住先“格格地”笑了起来。
阿香很快就忘了小兔的事，专注于练琴，弹得十分投入。我在一旁望着阿香那俊俏的脸庞和美丽而纯洁的眼睛，不由得心头一热，心里终于明白：我好像喜欢上阿香了。
秦昭襄王四十八（公元前259年），这天是重阳节。年迈的秦昭王接到战报，说秦国大军在战场上攻城略地，捷报频传，韩国割垣雍城（今河南新乡原阳县），赵国割六座城邑给秦国求和，秦王兴致大好，命大摆酒宴，招待群臣，乐府预备歌舞助兴。
宴会自日中时分开始，一直到了申时，秦昭王与文武大臣酒至半酣，乐府令派人通知我与乐师上殿，演奏由我编排的古琴与编钟合奏曲。
我进得秦宫大殿，先向秦昭王行了跪拜之礼，然后盘坐在蒲垫上，在琴案上摆好古琴准备弹奏。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心跳得特别厉害，两手竟然微微发抖。因为，毕竟是当着秦王和全体大臣将领的面，首次演奏自己编排的古琴与编钟协奏曲，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殿内的大臣和将领们都知道我是长平之战的赵国战俘，又是邯郸有名的琴师，都在好奇地等着看我的演奏，大殿内安静得让我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先伸出双手，屈伸几次手指，然后深呼一口气，调匀气息，内心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片刻之后，我便开始为秦王和众人演奏。
我先弹奏了改编自《诗经》中的民谣《关雎》、《鹿鸣》两首较为欢乐的曲子，感觉手法熟练了以后，我便向编钟乐队成员微微点头示意，开始弹奏今晚的主曲，先秦最为著名的古琴曲《高山流水》。
编钟首先奏响悠长的前奏曲，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伯牙与钟子期相遇相知相别于江河之畔的情景，我徐徐拨动琴弦，弹起引曲，表现天高水蓝的辽远空旷和静谧，然后运用拂、 绰、泛音、滑音等指法，来描绘山涧溪水的跳跃变化与潺潺的流水之声。
琴曲至高潮处，犹如一叶孤舟行驶于万丈峡谷、惊涛骇浪之中，气势磅礴，惊心动魄，令人屏息。其间，我在弹奏中不时变换音区，以展现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大江蜿蜒奔流的美妙景色。
此时此刻，我只听见自己的琴声在编钟那雄浑沉厚的和声伴奏下，在秦宫大殿里回旋振荡，琴声充满了整个殿堂。我感觉自己随着琴声慢慢地飞舞了起来，周围的天空是透明的蔚蓝色，俯瞰下面是碧绿的青山，巍峨挺拔，跌宕起伏，洁白的云彩像飘带一般围绕在山腰；深山里是青葱的苍松翠竹，山涧之间，汩汩奔流着清澈的泉水，水中有彩色的鱼儿在追逐嬉戏；那甘冽的清泉撞击在石头上，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在高山之巅，飞瀑如雪练般飞奔直下，冲入深潭，发出雄伟的轰鸣之声，飞溅起团团朦胧雾气。
忽然，阿香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阿香身披五彩云霞，浑身闪着绚丽的光芒，如天宫的仙女一般飘到我的身边，一群雪白可爱而有灵气的鸽子环绕在阿香的周围。阿香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向着我伸出双手，于是，我与阿香手挽着手，一路浏览着大好河山，继续向着瑰丽而神秘的天边飞去。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无限激情。感觉今晚的演奏是自己这一生，不，应该说是自我有生以来弹奏《高山流水》最为精彩的一次。我是在为阿香弹奏，是为自己最心爱的那个女子弹奏，内心间不觉又流淌着似水般的柔情。
弹至投入处，我不禁豪兴大发，忘记了自己是在秦宫大殿上为秦王和大臣们演奏，情不自禁地引亢高歌：
“琴声起兮心飞扬，高山巍巍兮水荡漾。知音难觅兮独嗟叹，路途漫漫兮万里长。我欲腾飞兮寻伊人，云海茫茫兮欲何往？抚琴高歌兮赠佳人，高山流水兮思远方……”
第八章：聪慧阿香习古琴 患难与共见真情
一曲《高山流水》弹罢，余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荡，我依然心绪难平，端坐不动调节气息，大殿上竟然一时寂静无声。也许是我的琴声打动了那些懂得音律的众位大臣，犹在山水云雾之中陶醉罢？
少顷，先是秦昭王抚掌笑曰：“嗯，弹得不错，这确实是寡人听到的最好的古琴曲《高山流水》了。诸位以为如何？”
殿下众大臣这才纷纷点头称是，附和着秦王发出赞许之声。得到秦王的认可，我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向秦王施礼说道：“谢大王夸奖！”
秦昭王抬手一挥说道：“下去领赏罢！”
我赶紧跪下行叩拜礼，说道：“谢大王！”然后起身倒退数步，这才转身出了大殿。
演奏完毕，我背着琴囊刚回到住处，阿香便轻盈地跑了进来，她兴奋地抓住我的手摇晃着，脸上笑得像盛开的杜鹃花。
“田哥，你弹奏得太好了。你的《高山流水》传得好远好远，我在大殿外听得都要流泪了。”阿香说着，俏丽的眼睛里有点湿润。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香的面颊，看着阿香的眼睛，鼓起勇气对她说：“是吗？阿香喜欢就好。你知道吗？田哥在心里就是为你弹奏的。”
阿香用她的一双美目深情地注视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轻轻按在她微微发烫的面颊上，然后张开双臂把我紧紧抱住，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肩头上。
我情不自禁地将阿香拥入怀中，吻着阿香鬓边的秀发，我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让爱意无声地交流。
之后不久，秦王颁令，命我去乐府做一名乐师，并指导学生演练弹奏之术。虽然我极为不情愿，心里仍在想着找个机会，恳请秦王允准早日让我回邯郸与家人团聚，但是继而又想，做了乐师以后，生活较之前会好一些，行动也比原来自由多了，而且可以很方便地接触到秦与各国的器乐文献，与其他乐师展开交流，对于提高自己的琴艺大有裨益。
不仅如此，由于我实际上已经不算是戴罪之人，要见阿香也更加方便，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了。再者，如果我执意不从王命，恐因抗令不遵之罪招来杀身之祸，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我便姑且前往乐府任职。
只是阿香依然还是那么地忙碌和辛苦，只能在晚上和我相见，为我弹琴唱歌。有的时候，阿香会情不自禁地伴随着我的琴声跳起楚国舞蹈，她那柔软的腰身和优美的舞姿，常让我忘记了弹奏。阿香每次看到我在呆呆地看着她，脸上便会飞起淡淡的红霞，更加光彩照人，让我怦然心动。
阿香的《高山流水》弹奏得越来越好了，只是阿香对曲子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她和男子弹奏得风格不尽相同，琴声之中蕴含着女孩的细腻、委婉和柔情，如歌如诉，微波荡漾，款款道来。
阿香每次弹奏《高山流水》时，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总是不时地脉脉含情地看着我，用她的琴声向我倾诉心声。我分明地感受到阿香对我的情意，我也深爱着阿香，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她。
这天晚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数个时辰不停，高大的秦宫城楼在划破夜空的蓝色闪电中若隐若现。被秋风吹落的枯叶在院落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院中的积水来不及排走，已然没过脚踝。
吃罢晚饭，我心想，风雨如此猛烈，阿香不会来了，于是便架好古琴，开始操练。可是，自己却怎么也弹奏不下去，眼前时时浮现出阿香婀娜的身姿和俏丽的眼睛，她躲在门外微笑着朝我张望，张开小巧的嘴巴，欲语还羞。
“唉，你呀赵田，满脑子尽是阿香，阿香不在身边，你恐怕什么事都做不！”
我在心里苦笑着对自己说，用力摇摇头，努力克制着想念阿香的思绪，集中精力，信手弹奏起一曲楚国思乡的曲子。
忽然，伴随着我的琴声，自雨中隐隐传来阵阵歌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
这是楚国大诗人屈原所做的诗歌《橘颂》，诗中表达了诗人坚守节操，矢志不移的爱国情怀。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五月，秦国名将白起率秦军长驱直入楚国腹地，攻破楚都郢城，楚顷襄王仓皇弃城而走，逃往郢都北面一千多里的陈城。屈原看到自己的政治理想彻底破灭，楚国行将败亡，不禁万念俱灰，遂于悲愤绝望之下，怀抱大石投汨罗江自尽，一代爱国大诗人就此离去，令世人唏嘘感叹。后人把屈原的《橘颂》谱成歌曲传唱至今。
美妙的歌声如泣如诉，轻灵剔透，穿过夜空和雨幕进入我的耳中，我终于听出这是阿香的歌声，急忙起身推开房门一看，阿香就站在我住所对面的廊下。
此时，斜风吹着秋雨，敲打着挂在廊柱上若明若暗的油灯，也打湿了阿香的衣衫，淋湿的衣裳贴在阿香瘦削的肩膀上。
我急忙拿起一件蓑衣，穿过雨幕跑到阿香身边，为她披在肩上。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跑出来？”我疼爱地责怪阿香，一边用手轻轻拂去落在她额头上的雨珠。
“想念家人了吧？”见阿香不说话，我又问她。
阿香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看着我，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微微摇摇头，她的明亮的眸子在油灯的闪烁下发出幽幽的光泽。阿香默默地掀掉蓑衣，软软地把身体靠在我的身上，我也伸出右臂，轻轻地揽住阿香的腰身，我们就这样相拥着，但听深秋的风声雨声在秦宫的夜空里呼啸。
“我有些害怕… …”阿香把身体向我挨得紧一点，开口说道。这让我感到了阿香身体的温暖。
“怕什么？有我呢。”我轻轻摩挲着阿香的长发，温柔地安慰阿香说。自从认识了阿香，我觉得自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保护她。
“嗯，现在不怕了，有你在。”阿香转过头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此刻，远处传来更鼓之声：“梆——梆，梆！”大约已是三更天了。
“关门关窗，防贼防盗......”，更夫的呼喊声在暗夜的风雨中断断续续，若隐若现地飘荡。
“田哥，已是夜半，我该走了。”阿香说。稍停，她深深地望着我，又轻轻地说：“我没事，就想看你一眼。”
我当然舍不得让阿香就这样离自己而去，手臂用力地揽住阿香。阿香明白我的心思，她转过身来，翘起脚用双臂揽住我的脖颈，在我的脸颊上长长地吻了一下，然后松开手，转身小跑着穿过长廊，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这是阿香头一回吻我，我把手捂在脸颊上，感受着阿香嘴唇的温润，久久不愿放开，心里既兴奋又激动，辗转反侧竟然许久无法入睡。
第九章：秦王允准回故乡 互赠信物难分离
进入秦宫的第三年，即秦昭襄王四十九年的冬天，由于思乡心切，我再次鼓起勇气托乐府令大人向秦昭王提出，欲出宫回邯郸看望家人。
其时，我还不知道，这年秦昭王派大将王龁再率十万秦军赶赴邯郸，与秦将王陵的三十万大军会合，继续向邯郸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邯郸军民在廉颇将军和丞相赵胜的带领下，正在进行殊死抵抗，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秦军伤亡二十余万人，却始终没有攻破邯郸城，秦昭王对此极为不满，正忙于调兵遣将，关注邯郸战事。
没有想到，我的请求竟然很快得到了秦王的允准，限令我冬至前出宫离开咸阳。我心想，这或许是一生征战杀伐的秦昭襄王到了风烛残年，终于明白了寻常百姓的人生疾苦和思乡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吧？不管怎样，自己还是应该对秦昭王心存感激。
然而，当得知秦王允准自己出宫回乡的消息后，我的内心却是纠结万分，既喜且忧，心事重重。喜的是我终于可以回家乡和久别的亲人团聚了，亲人们看到自己活着而且安然无恙地回来一定是惊喜万分。忧的是要与阿香分别，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开口，阿香若是知道我要离她而去，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思来想去，我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阿香一起走，即便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天的阿香像往常一样来到我的房间练琴，陪我说话。她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民谣，乖巧地搬来一个蒲垫放在她的身边，然后让我挨着她坐下来，指点她弹奏古琴。
阿香弹得十分专注，她的修长的手指柔和地在琴弦上滑动跳跃，袅袅的琴声如流水般地在她的指端流淌。她俯身弹奏时，长长的睫毛便如一钩弯月般垂下来遮住秀目，显得分外妩媚。阿香边弹还边不时地转过头来，抬起她那一双俊俏的眼睛看看我。
我明白，那是阿香在征询自己的意见：我这样弹奏可以吗？见我频频颔首表示赞许，阿香脸上便浮起一抹会心的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阿香最动人的时刻。看到阿香如此投入和开心，我实在难以启齿告诉她，自己就要离开她回赵国的消息。
阿香弹奏完一曲《高山流水》，把身体依偎在我的身上，俏皮地问：“师傅，学生阿香弹奏得如何？”
“啊，不错，很好。”因为在想心事，我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候，细心的阿香终于发现我的情绪低落，有些反常，她急忙拉住我的手关切地问：“田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阿香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额头。
隐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吞吐再三，握住阿香的手，对阿香说：“阿香，我，我要走了，秦王允准我回赵国了。”
阿香听了顿时愣住了，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
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一时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半晌，阿香突然挽住我的手臂，就像我会马上消失一样，紧紧依偎着我一言不发，眼里默默地流下泪来。
见到阿香这个样子，我心疼不已，忙用手臂揽着阿香的肩头，亲吻着她的秀发，却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
片刻，阿香抬手擦擦眼泪，在我的怀里轻轻地说：“你走吧，该是回家乡陪伴你父母家人的时候了。其实，我怎能不知，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
我一咬牙，对阿香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干脆我们一起离开咸阳吧，我们可以找一个无人居住，没有战火的地方，在那里平静的生活，直到战争结束。”
阿香听了忙说：“田哥，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啊？”我不解地问阿香。
“七国连年战乱，相互攻伐，民不聊生，这天下哪里还有一个平静安稳的地方容我们处身世外？”阿香说。
“可是，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一人留在秦宫里？不如我们一起逃出咸阳。”我着急地对阿香说。
阿香冷静了一下，对我说道：“田哥你想一想，我是秦国之民，你是赵国人士，秦赵两国尚在交战之中，你又刚蒙秦王恩准允许你出宫返乡，我若现在与你出逃，必然惊动宫廷，令秦王震怒，你我二人均成为秦国的罪人，后果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阿香停顿了一下，大概是给我思索的时间，她握住我的双手，看着我又接着说道：“再说，秦国刑法严酷，眼线密布，秦宫防卫森严，你我二人根本无法逃脱他们的追踪，更何谈藏匿于安全之处。”
“那怎么办？我若出宫返回邯郸，我们岂不是相见无期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啊？”我听了阿香的话不知所措，话语里带着绝望。
阿香温柔地劝慰我说：“田哥你看，现在秦国国力日盛，秦军所向披靡，依我看，平定六国者必是秦国。也许天下统一的那天很快就会到来了，到那一天，你我二人一定能再次相见，永不分离！”
我听了阿香的一番话，觉得确有道理，一时无话可说，但是抛下阿香，独自一人离开秦国与自己的家人团聚，这又让我的内心极不情愿甚至感到自责与愧疚。
阿香见我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便依偎着我说道：“田哥，你离开秦国，回家乡与家人团聚，侍奉父母，这本来就是你的为人子之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无论多久多难，我都会坚持下来，一直想着你，等着你回来接我回家……”
阿香本来是安慰我的，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下，扑在我的怀里嘤嘤地抽泣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我心里明白，阿香是强忍悲痛安慰自己，她心中的痛苦和无奈其实远远甚于自己。我感激地把阿香紧紧拥在怀里，双手捧着她美丽的面颊，用嘴唇亲吻着阿香的额头，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良久，阿香轻轻叹息一声，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交到我的手上，说道： “田哥，我身无别物，这根簪子是我进宫时外祖母亲手给我戴在头上的，她老人家叮嘱我说，哪一天遇见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就将这玉簪交付与他以定终身。现在我将它交给你，就等于把我的心给了你，愿你我二人永勿相忘，共盼来日相逢！”
我双手接过阿香的玉簪，不禁热泪盈眶，心里想，阿香把祖传的定情之物给了自己，自己该送给阿香什么呢？我一转身看到了琴案上自己那张心爱的古琴，便对阿香说道：“阿香，我对你的心意你一定明白，我这把古琴一直跟随我多年，从未曾离开过我，我就把它留在你的身边，见到此琴就如同见到我。我赵田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永不负香妹！”
阿香听到我的话，把我紧紧地拦腰抱住，她的眼泪浸湿了我肩头的衣衫。
这天晚上，阿香留下来一直陪着我，我们共同度过了最甜蜜也是最短暂的一夜。
第十章：长啸一声离秦宫 阿香弹琴遥相送
冬至的前一天，已是规定我离开秦宫期限的最后一天。想着阿香，又念着家乡的亲人，我几乎一夜未合眼。天还未亮，周哥便带着四名秦兵来到我的住所，催促我立刻动身出城。
憨厚朴实的周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作揖道：“兄弟，不是哥哥撵你走，实在是上面有令不得违抗啊！”
我安慰周哥说：“兄弟我明白，周哥不必有什么歉意，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回邯郸与家人团聚的，与你无干。只是，我走之前见不到阿香了，甚是不安......”
周哥说道：“啊，差点忘了，阿香让我告诉你，她不来送你了，让你一路小心，平安到家，好好孝敬父母，不要惦记她。”
说到这里，周哥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阿香最怕见到你伤心流泪，所以她......”
我听了点点头，忍住泪水向周哥颤声告辞道：“哥哥请回吧，多多保重，代我照顾好阿香，我们后会有期！”
“哎，哎，兄弟放心。此去邯郸近两千里地，还望一路顺风！”周哥揉揉眼睛，连声答道。
在四名秦兵押送下，我背起简单的行装上路了。抬头仰望苍穹，铅灰色的天空正无声无息地飘洒着大片的雪花，我的心里感觉空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细想之下终于明白，是自己的心留在了阿香身边。
阿香此刻是否尚在梦中？是否梦到了我？她是否在伤心流泪？还是已经早起忙碌了？想到就这样悄悄地离开阿香，我不觉黯然神伤，心有不甘，无奈有秦兵押送，容不得我有半点耽搁。
终于走出秦宫的高墙，我一步一回头地望向黑暗之中高大的秦宫城楼。此时，秦宫已是银装素裹，像沉默的武士身披铠甲，散发出凛冽的白光，更显肃杀冷峻。此时此刻，我多么渴望再听到阿香的声音，看到阿香站在城楼上向自己挥手啊！
我明白，这只是自己的梦想。于是，仰天长啸一声，我抚摸着揣在胸前阿香送与自己的玉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阿香的名字，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踏上了回乡之路。
突然，宫墙内传来阵阵琴声，是《高山流水》。那琴声婉转，温柔，如泣如诉，略带悲凉，那潺潺的流水，分明是离人眼中的泪！
我知道那定是阿香在弹奏，她在用琴声为我送行。
听见阿香的琴声，我不禁长吁一口气，沉重压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我在漫天飞雪中一次次驻足，转身张望，琴声渐远，并没有看到阿香的身影，只有热泪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知道，阿香此刻也看不到自己——秦宫的高大城墙遮挡了我们相望的视线。但是，我知道，我与阿香的心灵是相通的，此时正彼此深深地凝视着对方。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阿香身着洁白的长裙，披肩长发束在脑后，正坐在古琴前默默地为自己心爱的人儿弹奏，伴着她的琴声，两行清泪从阿香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来，那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洒在琴面上……
心中是撕裂般的苦痛，我不再抑制自己的泪水，任其飞洒，在这空旷苍凉的雪原上放声悲歌——
“山高水长兮行万里，今日诀别兮泪如洗。还乡之路兮欲断魂，回首相望兮何处觅？”
别了，我深爱的阿香，不知何时与你再次相见？
我跋山涉水，晓行夜宿，历经月余时间才自秦国咸阳返回家乡邯郸，此时，适逢邯郸保卫战结束不久，满眼是战火留下的痕迹，到处可见斑斑血迹、残破的战车、登城云梯和丢弃的铠甲兵器，茫茫田野上平添了数不清的新坟，坟头上插着飘着白花的竹竿，在风中悲凉地摇曳，可见当时战况的激烈残酷。
家人们见我竟然活着归来，自然是惊喜万分，恍如梦中，相拥泪流不止，说不完的相思之苦和别后经历。后来，我听家人说起堪称惨烈的邯郸包围战。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年）十月，秦昭王挟长平之战余威，派出大将王陵率二十万秦军欲一举攻下赵国都城邯郸。此时，赵国还未从长平之战的惨败中恢复过来，国力严重削弱，兵少将寡，几乎无力抵抗秦军的大举进攻。赵孝成王眼看亡国在即，便任命老将廉颇为赵军主将，率军保卫邯郸。
廉颇老当益壮，斗志焕发，披坚执锐，亲自率领邯郸军民登上城头抵御秦军进攻。秦将王陵组织秦军连续攻城数月，伤亡近十万人，也未能踏上邯郸城头。秦昭王接到战报十分恼怒，再派名将王龁率十万秦军前往邯郸替换王陵担任主将，继续向邯郸发起猛烈进攻。
廉颇守城有方，组织周密，赵国军民皆知此战是赵国的生死存亡之战，士气高涨，同仇敌忾，使用弓箭、滚木、大石甚至烧得滚烫的开水接连击败秦军进攻。王龁接连攻城数月，又伤亡十余万人，仍未能攻克邯郸。经过数次激战，秦军伤亡严重，已无力向邯郸发起强有力的进攻。
而与此同时，邯郸军民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粮食早已断绝，饥饿的守城军民竟食死者遗体维持生存。秦国兵源虽然接近枯竭，但倔强的秦昭王仍不肯善罢甘休，再筹调三万人马增援王龁，进行最后的努力，形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就在邯郸城即将失守的关键时刻，赵国丞相赵胜趁夜间成功突围，自楚国和魏国搬来十八万援军，趁秦军精疲力竭之际向秦军发起猛攻。王龁见秦军抵挡不住联军进攻，只好率秦军向西败退数百里，至山西黄河西岸据险防守，赵国联军乘胜追击，收复大片失地。
邯郸保卫战历时两年之久，赵国虽然付出了重大牺牲，但是赵国军民在大将廉颇、丞相赵胜率领下，勠力同心，顽强抗击，终于获得大胜，使得秦国进军中原的战略计划遭受重挫。
第十一章：天下归一创大秦 高山流水咏太平
回到家乡邯郸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香，竟至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我没有想到，思念一个人竟是如此得沉重和煎熬。阿香俏丽的容貌和婀娜的身姿总是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明亮的双眸仿佛在微笑着深情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像要向我诉说什么，这让我一时一刻无法忘怀，夜不安寐。
每天入睡前，我都要拿出阿香送给自己的那支玉簪，看了又看，轻轻地抚摸着它，心里念着阿香的名字，诉说自己的思念。久而久之，那玉簪已被我摩挲的闪闪发亮，愈发显得晶莹剔透。我常想，将来见到阿香，我一定要将这支簪子拿给她看，这支晶莹润滑的玉簪就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阿香的见证。
又是一年，冬季。
朔风萧萧，漫天飞雪，天地皆白。
每到我和阿香别离的那一天，也即冬至的前一天，我便会拿起古琴，漫步走向村落外驿道旁的十里长亭下，面向咸阳，面向我朝思暮想的阿香，用琴声诉说我对她的深深的眷恋与无尽的思念。伴着琴声，含泪为阿香唱上一首我专为她谱写的歌曲《思秦宫》：
“我为你弹起这把思念的古琴，
琴声里寄托着我的深情。
我弹得如此心潮涌动，
是因为漫天飞雪中想起了你。
秦王冬至释放我孤身归故乡，
我步步难舍望回宫阙里。
听你为我弹起那支熟悉的曲，
琴声里流淌着你柔情的泪滴。
路途漫漫返故里，
我梦牵魂绕的都是你。
把满怀思念谱一支曲为你弹奏，
却不知你此时此刻是否安然无虞？
想着你给我的那份温情，
这一生只为守候你。
我用琴声祈祝苍天，
愿我们早日相聚......”
唉，罢了，何必如此伤感！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我深信阿香的话是对的，我知道她一定在等着我，守望着我，正如自己会一直想念着阿香，企盼着早日与她相见。终有一天，我们会在华夏大统一的土地上再次相逢相拥，共享欢乐太平。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时年二十二岁的嬴政终于下决心免除其“仲父”吕不韦之职，亲自执政。他采纳李斯灭六国的主张，制定了由近及远，集中力量，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积蓄国力，等待时机。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嬴政发起了兼并六国之战。韩国首当其冲，第一个被灭国。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秦国名将王翦率秦军攻破邯郸，俘获赵王迁，赵国随之亡国，秦王嬴政遂将赵国设置为邯郸郡。
就在这年的春天，我看到秦军平定了赵国，正向东攻伐魏国，邯郸通往咸阳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便立刻日夜兼程，骑马赶往咸阳，去寻找自己日夜牵挂的阿香，打算将她接回家乡邯郸。
此刻，自邯郸通往咸阳的道路上除了络绎不绝的百姓，匆匆走在各自还乡的大路上，就是威武雄壮的秦军兵马在整齐地列队行军。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道路两边树木葱茏，绿草茵茵，漫山遍野开着各色各样不知名的野花，农民开始在荒芜的土地上耕作。
多年不见，不知阿香怎么样了？她的身体还好吗？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按照秦国的律令，阿香应该早就出宫了，她还在等着我吗？她还是像以前那样那么爱说爱笑吗？我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在心里惦念着阿香，想着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满脑子尽是阿香俏丽的容貌，无心去观赏一路上的景色。
这天上午，我来到离咸阳城十里外的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下面，不远处恰好是十里长亭，我看到有人在亭下饮酒叙话，大概是为亲友饯行。我便栓好坐骑，给马喂上草料，打算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息一下，然后进城。
我见眼前这座小山十分幽静别致，便沿着石砌的小路信步向山上走去。
山路两边怪石嶙峋，石缝中有泉水汩汩涌出，形成一道清澈的溪流，顺着山势盘旋而下。怪石之间，是翠绿的松柏，槐树与垂柳，海棠竞相绽放，开得花团锦簇，布满枝杈，掉落下来的各色海棠花瓣铺满了窄窄的石径。亭亭而立的玉兰花则开得安详文静，与众不同，显得高雅而孤傲，别具一番诗意。其中白色的花朵尤为雅致好看，她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香的白色长裙。
我一边观赏着山道两边的景色，一边慢慢走向山顶。
忽然，山上传来阵阵古琴之声，琴声沉稳悠扬，委婉含蓄，意蕴深长，在我听来，那琴技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凭着那熟悉的指法和音色，我几乎立刻就听出这是阿香在弹奏古琴曲《高山流水》！
我急忙加快脚步，循着琴声拾级而上，走向山顶。远远地就看到我朝思暮想的阿香那苗条的身影。阿香依然身穿一袭洁白的长裙，黑发束在脑后，鬓边插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正端坐在山顶草亭下的石桌前，面向东方，弹奏我送给她的那支古琴。
春日温和的阳光洒在阿香的脸上身上，使她的侧影更加婉约动人。虽然时光流逝，但是阿香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只是俏丽之中增添了一份优雅和端庄。
此时此刻，美妙的琴声正从阿香的指端像清泉一般缓缓流淌，奔腾跳跃，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那优美的琴声犹如天籁之音，穿越了千山万水，漫漫岁月，响彻天地！
我忘乎一切地向着自己心爱的阿香飞奔而去……
（在古筝曲“高山流水”伴奏下出现字幕：）
自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嬴政用十年时间，统帅秦军先后灭掉韩、赵、魏、楚、燕、齐六国，统一了天下。嬴政采用“三皇五帝”的“皇”与“帝”二字，自立为皇帝，史称“秦始皇”。为了维护国家统一，秦始皇诏告天下，改正朔，易服色，除谥法，以水为德，民称黔首。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与度量衡。废除分封制，天下分为三十六郡。集民间兵器于咸阳，熔铸十二金人，以彰显大秦的威武与天下太平，从此结束了自春秋战国五百年以来诸侯分裂割据的局面，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封建王朝。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