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三千里（外四首）

《离家三千里》

终于，竹篮里放进了石头

不再能轻轻提起

收获一场空

我沉落，黄河水从我身上流过

带来两岸的烟火

妈妈，我和泥沙俱下

途径三门峡，向东出发

一觉醒来看见灯火万家

看见星星布满苍穹

风景如画

我向迎面而来的青山问好

也问好我们山沟里的人家

问好我们五月的梯田

黄土高坡上如梦般的蝴蝶

我这是一去不复返了吗

三千里走完

没留下一个脚印

却留下九十九道弯

妈妈，我一晚又一晚

梦见自己开成了一朵山丹丹

《箭在弦上》

写诗是件讨厌的事

讨厌在写或不写

同样无处安顿

辗转反侧，好难过的丑媳妇

让人说闲话，让人嚼舌头

做贼一样悄悄地怀孕

一段朽木上长出来蘑菇

贤惠的女人生来命苦

她把自己搭在弦上

一步一步

没有回头路

诗人也把自己搭在弦上

可比起女人来还不如

他总以为能把石头推到山顶

还能在上面盖一座宫殿

可每每到半坡

就换成了石头推他

《烂苹果》

烂在地上被脚踩踏

是一种烂

烂在枝头，偷偷开个洞

和成熟平分秋色

是另一种烂

我所熟悉的烂

是烂在筐里

烂在一个小眼儿里

悄无声息的烂

烂得一发不可收拾

看了太多新闻

做了太多梦，突然发现

自己的心愿像那筐里的苹果

不知什么时候其中一颗被虫子开了个小洞

然后就一颗接着一颗塌陷

《小满》

雨水到人的心坎里来了

玻璃窗上，槐树、柳树叶子上

水珠往缝隙里钻，小小的圆满

艾蒿长得老高，蚂蚱也开始腾跳

叽里咕噜，草丛里不知有多少悄悄话

听呀，听呀，听这青春的骚动

雨水把泥土洗得发亮

雨水把天空洗得湛蓝

远山，近山，沟壑蜿蜒

一片片，一团团，青翠欲滴

瞧呀，瞧呀，瞧这生命的漫舞

大地此时是一面镜子

在镜子里看见生长的群像

雨水流进未来的时光里去了

《梦的脚印》

孕妇装里的孕妇

梦见自己出生

手里抓着一条线索

像抓着一条回乡的路

她想回去

可是路堵塞了路

时间往时间里回流

醒来，她看见窗外

燕雀抓紧柳条

像抓紧救命的稻草

这小小的生命

把头藏进尾巴里，菲薄

妄自菲薄并爱惜羽毛

这并不矛盾，因为日子

渡起来有海那么空阔

再空阔

也有尽头——尽头是开始

彼岸也是此岸

波浪里的波浪，镜子里的镜子

这般丑模样，这般费思量

早晨，柳树下，靠近河边

有一地的潮湿

还有灰色的羽毛

一根，一根，散落草丛

像梦的脚印

被锁进夜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