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面貌（5首）

《家庭背景》

像水在石头上流过

奶奶在煤油灯下织布

棉花软软的在手里搓成线

日子一片片往下落

树都被掏空了，奶奶说

那时的婚姻，不过是

换一个地方糊口

爷爷呢，一辈子放羊，话不多

像块石头在水里沉默

每当有人问起我的出身

我就想起老家墙上的黑白照片

黑色镜框里总是亮着

水和石头

《岁月的面貌》

我们零落，不敢怀念春树

念头一起就是整晚整晚的失眠

你看那些尘土堆起来的山丘

小小的落差里，横着竖着多少枯枝

曾几何时，我们满怀热忱

从膨胀的血管里升起一座座空中花园

枝叶和枝叶欢喜在一起

花朵和花朵互相吸引，争奇斗艳

这些，都映照在流水上

流水当时多么欢畅

欢畅而突然生悲，每一次跳跃

都触碰到石头，坚硬如铁

终究，我们是在年轮的迷宫里

画一些山水，靠那些留白腾空而起

接近太阳，直至翅膀脱落如代达罗斯之子

坠入一片汪洋

《江山渐暖》

一场雪就是一次回收

飘散出去的云，收回心间

是心在呼吸，把崎岖的路

像面条一样吞下

剩下群山，含在嘴里

难以下咽

但草木，已经有多少

在肠道里蔓延

一眼望不尽的翠绿到枯黄

漫游者喜欢逆流而上

从冬到春，从春再到冬

曲径使人成熟

曲径还可以通幽

因为群山在那里

走进去，舌尖上有鸟鸣

四周是空谷，回声

漫游者幽居山中，仔细收好每一片雪

闷在锅里，他想煮出一个春天

《呼吸是一条古道》

握紧在眼眶里

这一把目光之根

像风筝的线

把每一次心怯传递四野，下沉

又升起，边沿泛起涟涟

起伏绵延，重重叠叠

这沉积堆高的，我给它命名“寒山”

日暮将近

寒山的钟声

又一次伸出她观音般的手臂

一千只，顺着石头缝，小心翼翼

用温情解冻杂处在旷野里的呼吸

从恻隐之心里喷出，交给流淌的小溪

一首夜曲，滋润每一颗枯而不死的痴心

这一夜，我仿佛听见

漫山遍野的树提着灯笼，在一条条石路上

叫魂，它们的手臂消瘦如苦行的僧侣

而它们的呼唤虔诚得像在念经

回来吧，带着生之喜悦的花环

穿过厚厚的泥土，回来吧

重现光明，在一呼一吸间

《钻出水面的不一定是鱼》

每个夜晚，我都能

感觉到水滴

带着重量在身体里

拉长，像坠落的流星

使我想到那个起源

是以瀑布的姿态降临

万物的灵性全在于这水

有了水，才有了眼睛

张大的好奇的眼睛

在每个身体里上行

节节攀升，联姻

成为感官中的部落首领

它渴望所有生活都靠近水

所有的房子沿河而建

因为水掌管着万物的变化

更掌管着心灵的秘密

靠着这些秘密

我们养了越来越多的鱼

每当水面波动，露出破绽

水里的网就受到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