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贫穷都有不同的含义;每个时代,贫穷都会通过人民的生活折射出来。
祖辈的贫穷源于刀耕火种、故步自封的两千年农耕传承;父辈的贫穷源于科学技术生产力落后、经济文化不发达的社会现实;我辈的贫穷源于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社会矛盾。
我出生在贫富交替的九十年代,因而目睹了人民生活由穷变富的社会巨变。
曾经,我眼里的贫穷是雨季雨水顺着房梁滴滴下坠,是粗布衣服上色彩不一的补丁,是脚趾从鞋子里羞涩地探出头。我家曾三次易居,有两次搬进的却是黄土垒就的茅草屋。儿时的我,便对杜老夫子的“雨脚如麻未断绝”深有体会。住在陋室最大的梦想,就是搬进一间遮风蔽雨、宽敞明亮的瓦房。
梦想被泼冷水时常有之,譬如儿时的玩伴,相对富裕者会极尽尖酸刻薄之嘲讽,即便是大人,在言谈中也会透露出“睥睨”的弦外之音。贫穷在世人的脸上异彩纷呈,一度,我被“贫困”这顶帽子压得抬不起头,总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要强的父亲从没向任何困难妥协低头,肩挑家庭重担,照顾重病卧床的爷爷和体弱多病的我。那时自行车是“富人”身份的象征,爷爷每每病发,父亲都要借亲戚家的“二八”自行车,推着爷爷走二三十里乡道去镇上的医院。无论是父亲在林场伐木,还是筑砌堤坝,都要把钱预支出来给爷爷看病。这种窘状一直持续到我九岁那年,爷爷离世。
很多次,黄泥垒就的土墙,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淋,会有一角坍塌,为数不多住茅草房的邻居见状会到家里帮忙,重新拉来黄泥,和着碎草秸秆为茅屋重塑金身。砌墙角相对于换梁还是小工程,骨质疏松的房檩碎裂或是折断,父亲就要颇费周折,为房梁接骨。
冬天,能够助燃生命火焰的只有玉米饼子、土豆和白菜,腌制的黄瓜、萝卜渗透了生活的苦涩。绿色蔬菜还没有复杂的内涵,绿色仅仅只代表一种颜色,只在富人的餐桌上春意盎然。
早起,我时常找不到母亲,她常赶在天亮之前,用她很难驾驭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载着四五十公斤绿色、红色的希望,摇摆在崎岖的乡道上,孱弱倔强的身影轻于一阵寒风,刮过山河,也刮过草木人间。她的执拗只为有朝一日,我沿着这条“绿色通道”走向城市。
那几年刚刚流行建温室大棚,凛冽的冬日阳光被厚厚的塑料布攒聚,终于有了温暖的模样,升腾成番茄枝头闪烁的繁星,绿油油的韭菜则是悖逆季节的底色。竭力奋战的两只“蜜蜂”,沉浮于大片金黄色的番茄花海,用艰辛酿造出甘甜的蜜汁。
转眼三十年已过,改革开放劲风猛吹,国家惠农政策节节开花,精准扶贫尽展社会主义博爱情怀。“新居工程”助我家盖起三间瓦房,农业收入一年比一年提高,生产力水平一天比一天发达,“过年吃饺子”已成为艰苦岁月的象征性回忆,我家跟随党的指引在康庄大道上阔步向前……
我笔下的脱贫,虽是一个家庭的蜕变,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