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桃

当兵第一年，家里给我寄来了包裹，由于事先没有得到信息，拿到取件单时我有些懵了，只看到备注一栏是水果，还没弄清从哪儿寄来的，就有些激动了。谜底是在我从箱子里取出东西后，才完全解开的。

寄来的是桃子，家乡的搁桃。

这事在连队一下子炸了锅。

炸锅的原因很简单。刚来的新兵的一举一动，是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的。在老兵连，还很少有水果之类的食品寄来，大概是担心路上的损坏吧。庆幸的是，用纸箱封装的桃子一个也没有被损坏，它新鲜如初。

于是，大家的第一反应，这一定是未婚妻表真心的特殊礼物，不然就解释不通了。

因为心里有“鬼”，顿时，我的脸不自觉地彤红了。未婚妻倒是有一个，当兵前才通过媒人接上头的。不过，我的第一感觉肯定不是她寄的，她压根儿就没时间掌握我这喜好，我就换装出发了。

唯有父母亲才知道我从小最爱吃的是搁桃。等冷静下来细看地址时，果然得到应验了。

晚上，这与众不同的“搁桃”，在连队又展开了第二波话题。战友们围成圈，对这远道而来的桃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每班送去两三个，主要是让他们尝尝味道，一人一个根本不够分。果然人群散开了。

但在熄灯前，又有几个战友来悄悄问我，搁桃是哪个课，怎么他们家乡没有这玩艺儿？

我荣耀地故意卖起了关子。先说看，好吃不？

好吃、好吃……个个露出了一脸的满足相。

这不得了？！要知道是哪个搁啊，留待明天吧……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不管在操场上从事的是队列训练，还是在连队的饭堂里，把饭桌当课桌进行的理论学习，我都感觉到了与我一样的新兵蛋子自不必说了，连平时以老卖老的老兵们，都有人明显在故意靠近我。

当时，我只庸俗地理解成，他们肯定还在打搁桃的主意。课桃早没有了呀，再想吃的话，只有等明年了……其实哪是那回事哟。直到有次一个嘴快的新兵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了这另有的原因。

他们仍对搁桃那个搁字，耿耿于怀啦！有人故名思议理解成“搁桃”，是有东西搁在桃树上的；也有人说桃子到处都有，但品种不一，作为可以深度开发的水果，当然要作为课题攻关，故而称为“课桃”。两种意见，要我定夺。

可我哪儿有那能耐啊！

※   ※

说来也怪，自从搁桃不远千里，来到军营之后，我居然做了个关于桃子的梦，第二天，我把这梦只告诉了一个外省的新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以此炫耀与我的关系，把我做梦的事在全连传遍开了。

过了不久，连队组织讲故事比赛，每个班举荐一人，代表全班上台讲故事。我们班的刀班长，是个少数民族，他第一个推举了我，并郑重地告诉我，必须拿名次，不然就不是我三班的兵……这压力也太大了嘛，我磨磨唧唧地私语。连我那细小的私语声都被他听到了，可想而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我们三班可从来没有熊包……这样吧，名次不名次不重要，我也是一个不把荣誉看得很重的人，你主要是把你那个精彩的梦分享给大家就行了，因为那个梦连着童年，肯定有整场……

这赶鸭子上架的事，我得做啊，看来不做不行了。作为一个刚入伍的新兵，哪有那么多的价钱可讲？可我这害羞的性格……连小时候戴红领巾时，要我上台发言，当时我那心跳的简直像在打鼓、脸滚烫得像被火烤过的一样……

我完全拼出去了。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就算是给自己挣挣表现吧，人家不也这样吗？在那个梦的基础上，我简单地加了点工，就大着胆子上台了。

在我们老家有句流行语，叫做“桃饱杏伤，李子树下抬死丧（sāng）”，这说明桃子是可以管饱的，但遗憾的是，从小我就没有把它吃饱过。

我的这个开场白，让台下全连一百多号人听得鸦雀无声。我还看到有人给馋的，嘴巴开始动了。不过，我没管这些，按着我的思路继续往下讲。这时，我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自己的故事中，顾不得再害羞了。

每年正月，总是白色的李子花最先报春，接着就是粉红色的桃花粉默登场了……它们把整个山村装扮得太过富丽堂皇了，弄得外地来的人除了羡慕，还直言说，这里肯定太富有了……其实我们那里是穷得叮当响。

记得每年惊蛰前后，我们那儿的人，就在桃树李子树杏子树梨树等水果树上，放些石头。我们那时都不懂，但却调皮得要命，只要看到树上的石头，就一定想办法要给它弄下来，后来村里的大人们学聪明了，就不放石头在树枝上了，干脆弄个线儿拴着，让石头悬在空中，我们照样搞破坏。于是就挨打，挨了打，也继续不收手，像上了瘾似的。

第一次吃搁桃，是我在外地读书的时候。那时，我读初中，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就弄到父亲所在的学校去读，目的是想把我管紧点，以便于学习成绩有个质的飞跃。最终，他们的愿望没实现，倒是让我吃到了从不曾吃到的搁桃。

第一次看到那有着红彤彤似面庞的大桃子，在挑担人的箩筐里叫卖，便去好奇的围观。眼馋了一阵后，由于没有钱，便从人群里抽身离开了。

晚上父亲带回的桃子，让我尝到了它清脆、甜美的味儿，我准备用刀去分出一半来给父亲吃，没想到他轻轻一扳，就扳成了两瓣。

搁桃，利核（hú），可以不用刀的。他把扳开的两瓣都给了我。我本来还想把下午听来的“搁桃”一词，在他那儿求证一下，到底是哪个搁，他却匆匆忙忙出了门。

由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过，结婚男女要扯结婚证，便想肯定是两人双手拉在一起互相扯来扯去的，同样面对似是而非的问题，我也就在心里对搁桃有了定义，那一定是这个“搁”，而非那个“课”了。

小时候就见到过、大人们把石头搁在桃子树枝上的。

当然，说到桃子，可能有战友会很狐疑地想，你这桃子的故事有漏洞，难道你在读初中之前，都没吃过桃子吗？搁桃再怎么好吃，还不也是一个桃子？

是的，搁桃也是桃子。但我小时吃过的只是长了很多绒毛的桃子，我们称之为“毛桃子”。这种桃子由于没有经过人工嫁接，所以结出的桃子个小，既不好看，也不可口。当桃花谢了以后，结出的小桃很多，有的不等成熟，就掉了……而搁桃是用最新技术，通过人工嫁接的。中间有修枝、施肥等管理的过程。当然，这也是父亲告诉我的。

少则香，多则伤，当吃上两三个后，我们就把它摆朝一边了。尽管这样，我们家自己还没有栽种，每年吃到的毛桃子，都是从孃孃家背来的。

在我的故事结尾的时候，我也还不能满足大家一个愿望，那就是搁桃的搁，究竟是哪个搁，这得请大家理解。因为直到今天，我自己也没搞懂。不过，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很快把真相告诉大家。

掌声，我收获了很多掌声。

当然，也为全班收获了一个二等奖。

※   ※

一来一去的信，经过了一个多月。真正等了一个多月后，父亲才将我的问题，在给我的回信中作了明确的回答。

你猜测的搁桃的“搁”是对的，但并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因为石头搁在了桃树枝上，所以就叫“搁桃”。之所以每年惊蛰前，要把石头放在桃树上，是家乡的风俗，意思是当年的桃子就肯结果，其实是一种美好的期盼。

搁桃的来历是这样的，等毛桃子树春天到来的时候，冒出了米粒大小的牙苞时，就把良种树上的桃树枝条搁接到它上面去，成活后结出的桃子，这才叫搁桃。但有一点，如果搁桃的桃核在土里发芽长苗，结出的桃子，那也不叫搁桃，必须要重新搁接一次才行……

另外，搁桃是家乡的特产，如果有战友爱吃，等它成熟后，我再给你多寄点来。

到了五月底，我果然又收到了家乡寄来的搁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