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有一条三十多米宽、一千多米长的河,一年四季水位随着气候变化而转换着角色。
春天来了,两岸绿树染碧一河新水,一群群白鹅麻鸭尽情嬉戏歌唱;这时候,她象位诗人,吟颂着春天的浪漫。夏天到了,兴高采烈的鱼虾不时跃出水面,引得人们纷至沓来,垂钓观赏;此时,她又像一位侍者,唤来清风轻拂,让人乐不思蜀。秋天呢?她又像一位画家,淡淡地勾勒几笔,一幅意味深长的秋水长天图便展现在我们面前,总是令人叹为观止,坐在河边,欣赏画中的垂柳黄叶,竟然日暮不知归意。而冬天,她的性格则有些怪癖,要么一冬不招冰引雪,要么白茫茫一遍,将河床封得严严实实的,叫你冻伤了手脚,也无怨无悔;而她,更像一位顽皮的牧童,那么淳朴,也有些许狡黠。
我大概还是喜欢夏天,在河边享受着清清爽爽的风,气温高了,呼啦啦冲进河里,与伙伴们一起,惊涛骇浪般打起水仗。啊,这当然是儿时的故事。
说是一条河,其实并不准确。依其长度而论,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河的,但她厚重的历史又不能不将其归于河的行列,因为曾几何时,她的确就是府河的一部分。斗转星移,尽管府河改道数十年了,但河的概念早已根深蒂固。前些年,人们吃水靠她,浇田灌地依赖她,洗洗涮涮离不开她,捕鱼捞虾同样少不了她,甚至求神拜佛也要到这条河边,虔诚地上香化币,因而,她又被称之为我家的河。
河水哺育着一河两岸的人们。在大集体时代,有一年天降大旱,四乡八邻的沟沟汊汊都快干凅了,唯独这里尚存半河清水。当年,父亲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相邻云梦县所属的一个村干部哭丧着脸来恳求借点“龙江水”,父亲左思右想同意了,并热心快肠地组织机械帮忙,哪成想,一河金贵如油的救命水硬是叫他们给抽得见了底。乡亲们不干,纷纷指责父亲“瞎当家”、“顾头不顾屁股。”父亲无奈地说,“这个时候我们能够见死不救吗?哪会我们有难,也需要别人帮助嘛!”话虽这么说,但这么金贵的水没有了,下一阵子吃喝用、救庄稼,这水能从龙王爷口里吐出来?大家惶惑一夜,第二天一早,焦躁的群众奔上河堤,放眼一看,又惊呆了,昨天抽干了的河,今早水又升起来了。但这水到底来自何方?因为上下游都闹水荒,唯独这段河水源不枯,奥妙何在?人们议论纷纷,称奇不已,也就没有人再怪父亲了。
后来,这条河经历了一段痛心的磨难。一度河水油黑、臭味难闻,不但白鹅麻鸭不下水,就连过去常见的鱼虾也销声匿迹。从此,一河两岸的人们打井的打井、搬家的搬家,再也不愿走近这条几乎废弃的小河。那年我回家看时,河床早已淤塞,河坡幸存不多的老杨树也垂头丧气,枝稀叶黄,缺乏生机。镇里计划开展土地整理,将这条老河填平。在征求村民意见时,大家七嘴八舌,唉声叹气。不知是谁嘟嚷了一句,“填掉一条河容易,还给老百姓一捧干净的水难呀!”有时,牢骚话还真能提醒人,就象雨天,不打雷时,下再大的雨也不大引人注意,而雷声一响,人们的神经立马绷紧起来。
几年前,村子里儿时玩伴水华告诉我,河又亮起来了。原来,在生态文明建设理念的指引下,环保问题终究让老河重获生机。水华已经成长为镇里的一名领导,他与大伙一起,经过两三年大打“污染防治攻坚战”,老河保住了,河水渐渐消除异味,变得清澈起来。
前几天回老家,站在河堤上,放眼看去,经过连续几年清淤、护岸、固坡、植绿的老河,幸存的老杨树枝繁叶茂,虬枝盘旋,“沙沙”地唱着深秋的歌谣,过去难得一见的野鸬鹚黑压压一片,在河水面、树梢头栖息嬉戏,一群群白鹅、绿头鸭象好朋友似的聚在一起,令人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
“好风景还在后头哩!”陪同回乡的水华信心满满地告诉我,“我们正着手将老河还原成湿地公园,把这里建设成生物多样性的自然保护地,让我家的河水更清、景更美!”
大自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只有顺应自然才能互惠互利,反之,就会两败俱伤。看来,我家的河,终于流进了和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