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从林子东头那片老槐树林畔冉冉升起,爬上树梢,挂在空中,稀稀朗朗的星星用羡慕不已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仙子;皎洁的月光下,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随便搬把椅子、捉张凳子,围坐一起,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漫无主题地谈笑风生;一群孩童在房前屋后嬉戏追逐……这是定格在我记忆深处里故乡明月的夜景。
人们总说月是故乡明。故乡的月的确令人眷恋,引人遐思。一别故乡三十多年了,无论走到哪里,看到明月,想起故乡,那种月是故乡明的思绪便浓厚起来,悄悄漫延,以先入为主的方式,占据情感世界的主阵地,让人情不自禁地用心中的故乡明月与现实中的他乡之月对比起来,如同一桢桢精美温馨的画卷,徐徐展开,风月虫鸟、亲情乡情,扑入眼前。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笆篓破,摘菱角,菱角尖,送上天,莫叫嫦娥姐姐思凡间……”小时候,每当月圆之夜,银光倾泻,村头巷尾亮如白昼,村子里的疯孩子们便唱起民间的童谣,窥视月亮里的嫦娥姐姐,寻找月上玉兔的影子,嘲笑那两位不知疲倦地坐在月树之下拉锯的痴汉。听上辈人说,月亮里那两位一直锯树的汉子,往往在那棵粗壮的桂花树快要锯断时,便沾沾自喜地停下抽烟,然而,一袋烟尚未抽完,树又长拢了,如此千年万年,周而复始。“幸亏没有锯断哩,万一月亮掉下来,还不要出人命?”当时,孩子们就是这样天真,这样胸怀宇宙。
夏季月夜的田间地头朦朦胧胧,人影似墨,蛙鼓如潮,萤火虫灯光点点,各种小虫子吱吱唧唧,既宁静又热闹,象勾人魂魄似的,引得孩子们撒欢似的往田野里跑。田间有一大片菜地,长满了菜瓜、香瓜、西瓜和冬瓜、南瓜,三舅爹就在菜地边搭了一间窝棚,专门替村里照看和管理菜地。每每月明之夜,小伙伴们最喜欢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三舅爹的窝棚里,赖着他讲“打不死的程要酒”、“关公战秦琼”等故事。三舅爹绘声绘色的讲述,不时做出的刀劈斧砍、枪来剑往的打斗动作,直听得我们不敢动身、不愿回家。但三舅爹可有他的绝招哩,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就会在关键时候来上一句,“要知后事如何,我明天接着说”。这时,任凭软磨硬泡,三舅爹就是不讲,见我们赖着不走,他会笑眯眯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滚圆的西瓜,“啪”的一声,用手掌劈开,大伙你一块、我一块,这才意犹未尽地边吃边回家去。三舅爹的故事总是令人回味无穷,后来年岁渐大,书读多了,对照一看,不禁讶然失笑,原来,三舅爹眉飞色舞地讲述的“程要酒”其实名叫“程咬金”,而“关公战秦琼”根本就不会发生,一位是三国人物,一个是隋唐英雄,中间相隔四百多年,他们真要打起来,那才真是“鬼打架”哩。但笑归笑,每每回想起来,却是满满的温馨。
月夜看大戏,则是另样盛况。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传统戏剧回归民间,每每戏班子到来,四村八邻就象举办盛会一样,男女老少蜂拥而来。那年月圆夜,村里搭了一个简易舞台,从孝感城请来的楚剧团演员们披挂上阵,登台演出。我们悄悄挤上舞台,蹲坐在台柱旁边,近距离看一身正气的黑脸包公,威风凛凛的王朝马汉,凄凄慽慽的秦香莲,无情无义的陈世美。看到包公左手拧须、右手甩袖,拖长腔调、威严下令,“开——铡——!”我不禁跃身而起,跳起来叫好,谁知用力过猛,蹬断了绑柱的绳子,边柱下沉,前台半倾,旁边黑脸的包公与我一起滚下了舞台。好在没有闹出大事,引来满场哄笑。从此,我再也不敢随便登台,戏里掺和了。
月明之夜,难忘的童谣,朦胧的景致,三舅爹的故事,还有哪些不能忘怀的乡情往事,总在我心中萦绕。那年在甘肃敦煌,旅游大巴专门在大漠深入暂停,让大家下车观看戈壁明月。时值深秋节,天低月近人,一轮满月清辉四溢,让人顿时想起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雄浑诗句,感慨之余,想起故乡的明月,仿佛比之多了几分明媚,多了几分温暖,多了几分拳拳深情,如同故乡的楚剧,韵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