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正午时分,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今年第一声布谷鸟的叫声,顿时睡意全消。布谷催耕,要割麦了?二叔的麦子成熟了吗?
二叔种麦已经四十年了。别人早已不种麦子,他仍不肯放弃,每年依旧精心侍弄着麦田,尽管现在只有一亩地,但精耕细作的劲头没有一点松懈。我决计到田间地头看看,感受那萦绕于心的麦收场面。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割麦插禾早已亲身经历,记忆深刻。刚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家里承包了十多亩田地,父母一身的干劲,农田全部压茬种满种足。小麦是必种的粮食作物。“寒露种麦,不肖问得”。那一年,家里种了八亩小麦,从种子下地,父母就没有空闲过,浇水、除草、施肥、喷药……常常围着田地早出晚归。可怜我这刚出学堂门的调皮少年,不得不如同初上轭头的嫩牛,走上先辈的老路。
最是麦子收割季,布谷声声里,抢收抢种忙。既要抢抓天时收割麦子,又要抢抓季节插早秧,成天累的精疲力尽。最怕的还是小麦脱粒,一场活计下来,尖尖细细的麦芒无缝不入似的,沾满全身,那种奇痒难耐的感受,多少年后仍记忆犹新。于是,我决计要跳出农门。后来,在工作中、生活中、奋斗中,每每遇到艰难困苦,心里开始打退堂鼓时,父母总要用朴素的乡间话语激励我、鞭策我,“饭胀人,粥灌人,条条蛇咬人”,“吃得苦中苦,能做人上人”。好多年过去了,虽然没有成为“人上人”,总算有风有雨,也有晴空丽日。老家的麦田,俨然成为内心深处一块灵魂的拷问田,让我始终觉得,人生并没有走出那片天地,冬种夏收,冰寒春好,生生不息。
顺着熟悉的田间路,一眼就看到了二叔的麦田。初夏的风在田野轻拂,麦田起伏着金灿灿的波浪,一阵阵淡淡的麦香在空气中潺潺流淌,不远处林间,布谷鸟婉转悠扬的催耕声似古老的民谣,和着悦耳的蛙声,空灵缠绵。“你闻闻,你闻闻,多香啊!”二叔见我回来,连忙拉着我的手,进入麦地,一脸喜悦地轻抚着金黄的麦穗,“又是一个丰收年哩!”
二叔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种麦子的农户。随着家乡车轮滚滚般的前行,几乎没有人再种麦子,二叔一声叹息,将麦田定格在一亩,十多年没有改变。看着冬天里迎寒而生的麦苗,倾听它们在春风里拔节的咝咝声,手捧收获的黄澄澄的麦子,二叔感到很踏实。每年麦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麦子磨成白花花的面粉,送到住在武汉、孝感的孩子们家中,帮他们做成圆滚滚的发粑、香喷喷的火炕粑,一家人围坐一起,品尝着老家的味道,那惬意的时光,会令二叔、二婶幸福好一阵子。
劳作的艰辛令孩子们不忍心,屡屡劝说二叔不再种麦,二叔口头上应承着,回到家里,依旧日出而作,坚守着他的麦田。
二叔的女儿云萍住在城里,从父亲对麦田的执着里受到感染,不知何时,学得一手高超的麦秆画制作技艺。她制作的麦秆画花鸟虫鱼、山水风光工艺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父亲爱种麦,我爱作画,他的麦田被我搬到了城里哩。”在她的“麦画轩”,她正向慕名而来学习麦秆画的爱好者悉心传授技艺。只见她动作娴熟地将一片片经过特殊处理的麦秆摆在工作台上,精心细致地剪、刻、拼、绘,不一会,一幅松鹤图已见雏形。
云萍告诉我,一支麦秆要变成工艺品,其间需要经过浸、泡、蒸、煮、熏、漂,以及刮、推、烫、刻、裱等十多道工序。为掌握这些技艺,这些年她先后到北京、江苏等地学习,进专业培训班深造,学习过程中,经常手破血流。“学费”交足了,功到自然成。云萍不无骄傲地告诉我,现在,她已成为湖北省第五批麦秆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老年书画家协会会员。父亲看到麦秆作用这么大,种麦的劲头更足了,云萍禁不住有些后悔。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婉转悠扬的布谷声里,二叔的麦子熟了,执着磨得锃亮的镰刀,他准备收割,脸上的笑容与麦子一样灿烂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