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猛然一阵惊天动地、拖泥带水的雷声袭来,天空乱云飞渡,地上飞沙扬尘,随即瓢泼桶倒般的大雨“哗啦啦”从云间倾泻下来。走暴雨来啦!刚才还在树梢头、屋顶上叽叽喳喳聒噪不止的黑毛八哥、金翅雀、白头鹎、丝光椋鸟等一众鸟群,早已销声匿迹,不知钻到哪片丛林,透过门缝,看大雨大风,了不得的大模样。
走暴雨,农历六、七月间时常出现的自然现象,像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佐罗,只不过它来时轰轰烈烈,走时却了无踪迹,令人又爱又恨,又惊又喜。尤其是晴热高温的时候,一场走暴雨呼啦啦地奔来,浇熄了恼人的炎热,给人短暂的清爽,但可恨的是,它往往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让你措手不及,刚刚晒在外面的稻谷、衣物,瞬间泡了汤,令人跺脚大骂。
老家是平原湖区,入伏后,走暴雨时常出现。刚刚还是烈日炎炎似火烧,农人们戴着草帽不停地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忽然风云突变,天空敲锣打鼓般电闪雷鸣,在你防不胜防之间,暴雨说来就来了,干涸的田间还没喝得过瘾,雨又陡然停止,云开日出,大地重新进入蒸煮模式。
走暴雨一般发生在“双抢”季节。此时,早稻成熟了,急需尽快抢收,晚稻秧苗已经长大,急需移栽到大田里,早一天插秧是宝,晚一天插秧似草,庄稼可不等人哩。当年父亲常告诫我们,“人哄地皮,地皮就哄肚皮,看哪个哄得赢”。当然,人是不敢哄地皮的,只好老老实实战“双抢”,保丰收。
走暴雨好像有意要磨砺人似的,偏偏在大忙时节,时不时来一场“疾时雨”。刚开始家庭联产责任制,家里承包有十多亩农田,父母特别勤劳,收了早稻种晚稻,农田没有一个旯旮是荒芜的。针对走暴雨,父母运用“游击战”、“运动战”,学会看云识天气,确保收获的粮食不遭雨淋,籽粒干实,白漂饱满,每一粒粮食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天气靠得住时,脱粒的早稻是不用人挑肩扛搬回家的,全部就地堆放在稻场,但晚上必须有人照看,于是,这样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我们这些刚出学堂门的小青年身上。稻场上随便搭个窝棚,挂上蚊帐,夜晚“值班”的岗位就准备妥当,夜深人静时,钻进窝棚里,耳畔虫鸣唧唧,遍野月光溶溶,周边杳无人迹,几个小伙伴遥相扼守,虽寂寥倒也清凉。
我无睡意,摸出从家里带来的《唐宋诗词选》,借着手电筒的光柱翻阅。当读到王维《竹里馆》时,我不禁激动起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如今,我也近乎“独坐”,而时不时不请自至的走暴雨,亦如性情中人的长啸。在这明月相照的野外,不知一声长啸会不会引来走暴雨的大声附和。我试了好几次,终是不敢仿效王维那率性的长啸,只好继续往下读去。又一声长啸,如走暴雨蓦然而至,哗哗啦啦,直勾得人再卧不住,翻身坐起,那是岳飞的《满江红》,当读到其中,“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股莫名的冲动,令我爬出窝棚,在稻场来回奔走,一声长啸,吓醒了伙伴,大伙全都钻了出来,手持棍子,问我贼在哪里,我禁不住哈哈大笑,伙伴们不知所以然,用棍子轻轻地捅我,然后,各自散去,复归梦乡。
如今,入伏后的老家,走暴雨依旧会不请自至。有时一天一场,中午还是风声雨声雷鸣声,下午又是烈日似火,彩云如画,但再也不用担心走暴雨淋湿了收获的稻谷。一来现在农业生产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水稻一收割就运到粮食收购加工企业,那里的烘干设备,为庄稼人省去许多体力付出,另一方面,现在种早稻的农户少了,大多习惯于只种一季中稻,省时省力,节省下来的时间可用于外出打工,一个月打工的收入几乎可抵半年庄稼的收获,所以,也就没有那么明显的农忙季节。走暴雨,这个一度令人又爱又恨的雨,现在倒显得诗意绵绵,伴着走暴雨的雷声,情不自禁地来一声长啸,亦或复长啸,没有人觉得怪异,也没有人跟着附和,个性时代,各取所需而已。
走暴雨停了,太阳睁开惺忪的眼睛,炎热的激情渐渐高涨,天空出现一道缥缈、虚幻的云彩,如同一条灵动的巨龙,龙尾盘旋,伸向南天,龙头昂起,雄视东方,张开着大嘴,似在呼呼长啸。